我們是包了一輛中巴返回學校的,我事先與校長說好的是在高考之前不回學校,所以現在回來也算不得違約。校長見了我笑了一下,說:“怎麼樣?臭小子,考得還行吧?”“我是什麼材料,您還不知道嗎?”我靦腆的說,“哎?那可不一定,沒準你又像會考那樣讓我刮目相看呢?”校長說,我苦笑了一下,說:“那得老天多不開眼啊?”,校長又說:“這次回來和你這些狐朋狗友們好好聚聚吧,大家這麼一分再聚就不容易了,還有再別給我惹事了啊?”校長誠懇的說,我笑著點點頭。心裏想著,什麼時候了,誰還有心思惹那些無端的事呢兒?
我們走進宿舍時,迎接我們的是一種讓人無法形容的感動。這還是我們那個髒亂的宿舍嗎?所有的牆壁、地麵都被收拾的煥然一新,每個人床鋪上的行李也都被人打包好整齊的擺在了床頭。在宿舍中間的那張老舊的桌子上,已經滿滿的擺好了酒菜……大家默默地看著這一切,心裏翻湧著說不出來的一種滋味。老曹本來還在壓著他的床板,我們的到來才把他從睡夢中吵醒。“哎,都回來啦?你說你們在的時候看著你們煩,你們走了這三天我咋就這麼沒著沒落的呢?”老曹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說,“老曹,這都是你弄的?”我一把握住老曹的手問,“啊,我不是說了嗎?要陪著兄弟們走到最後,考場我是進不了,但是還可以在家為兄弟們慶功!”老曹說,聽了老曹的話,我的眼圈突然有些發熱。老曹怕我落下淚來在大家夥麵前難為情,連忙拍了拍我的肩膀說:“看看,這菜還成吧?我也沒怎麼準備,在小部買了點,又在老肥貓飯莊要了四個特色菜,本來老肥貓飯莊的老板說再免費送我們一頓,我跟他說,那哪成啊?這頓飯我們得在家裏吃……對了,這是狼愛喝的老白幹……小然你的美年達……鬆帆你的雪碧……”,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為到傷心時,聽著老曹的話,大家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的,都悄悄的回過身去……
那頓酒我們喝了一個下午,卻沒象以往那樣又叫又鬧的折騰,我們的高中生活真的結束了,我們的兄弟就要海角天涯了……這樣想著,誰還舍得出時間去叫去鬧呢,我們靜靜的喝著酒,靜靜的品味著離別……“記住這個10號宿舍吧……”孔材寧激動的說,“記住這宿舍裏的這些人吧……”小然流著淚說,大家把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我們是什麼?”我大聲的問,大家一同吼著:“我們是兄弟!”……“老大醉了!”鬆帆說,“讓他躺下休息一會吧!”孔材寧說,我醉了嗎?也許吧,也許我隻是想重溫一下躺在那張床鋪上的感覺。不知為什麼,躺在那裏,我的心裏便會有一種無法形容的踏實,我靜靜的躺著,往事一幕一幕的在我的腦海裏浮現,真希望時間永遠停滯不動啊,這樣想著,我便覺得有一滴滴濕濕的東西從眼角滑落……
按照計劃在高考結束之後教育部門要組織一次叫作“估分”的活動,顧名思義就是讓考生根據教育局公布的考題答案估算自己的分值。那個時候,不同於現在的高考是先估分後報誌願,我們的誌願都已經報上去了,所以這樣的估分除了多此一舉,就是再次給考的好的考生一次光鮮炫耀的機會,也或是讓我們這樣一些“偽考生”再來一次自取其辱的的經曆。然而看著父母那充滿期待的目光,無論如何,這場戲還是要接著演下去的,盡管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它必定會以悲劇落幕。悲劇雖然已經注定,卻也要象所有的劇情一樣有一些小小的插曲,在距離估分的前一天,我竟然收到了一封省會某家美術學院的錄取通知書,這才讓我想起了高考前參加的那次美術考試,其實如是不是這封通知書我早就把它忘到九宵雲外了。來的正是時候!眼下我正在為高考成績公布後無法向父母交待而犯愁,這張無端飛來的通知書一下便成了我的救命稻草。可是我的興奮與喜悅並沒有維持多久,父親隻是拿起通知書,用眼睛粗略的掃了一眼,然後便扔在了一邊,“這簡直是不務正業!”父親生氣的說。“可是……別的學校……我根本就考不上……”我支吾著,父親一下就暴怒了,大聲說道:“這還沒出成績呢,你就先說考不上?這三年你都幹什麼去了?告訴你要是今年考不上明年你就給我複課,直到考上為止!”父親的話再次讓我陷入了絕望……
第二天早上,同村的付華便找到我說是一起去縣上的一中估分,人家找上門來我也不好推辭,便一起騎車前往。說起這個付華,可真是算的上是我的鐵杆同學了,從幼兒園開始一直到高中,我們幾乎都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以前倒也熟識一直打打鬧鬧。隻是自從讀了高中以後便沒怎麼來往了。如今一同走在路上倒多多少少有些生分。“張騫振,這次考得一定很好吧?”付華打破了尷尬。“嘿嘿!你還不知道我嗎?其實我會考都不應該過的!”我一邊撓著頭一邊說。“你啊,就是太任性了……”付華說,我笑了一下,沒有說話,“我這麼說你,你不高興吧?”付華問。“哪啊?這麼多年,你沒把我在學校的事和我的爸媽說,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嗬嗬,你把我當什麼人了?”付華說,“自己人!”我笑著說,付華也就笑了……
一切和我所預料的一樣,估分的現場隻有少數學習較好的同學在細心的估算自己的分數,其他的人大多都在學校的各個角落湊在一起閑扯著聊天。本來所謂的估分就與我們這些人沒有多大的關係,相反這見一次少一次的同學相聚卻更讓我們覺可貴。我隻是通過教室的窗子向裏麵看了一眼,並沒有走進教室。老梁與鬆帆正在靠近門口的桌子上坐著說著什麼,看到了我便一起走了出來。“咋不進來啊?”老梁說,“進去幹什麼?我那點分收吧收吧不夠一口袋,還用得著估嗎?倒是你們兩個,還事兒事兒的,估了多少啊?”我笑著說,“丫的,你說這答案是不是都搞錯了啊?怎麼沒一個和我寫的一樣呢?”鬆帆笑著說,老梁說:“嗯,我也覺得有問題上,你說我咋對這些答案一點印象都沒有呢?”,“行了吧,哥們兒,別在這現眼了,走找地兒抽煙去吧!”
我笑著說。我們三個找了個牆角,一邊吸著煙一邊神聊著,“張騫振,以後有什麼打算?”老梁問,“唉!先別說那麼遠,眼下我老爸這一關就過不了呢?這次考上考不上放一邊,如果成績差的離譜,我恐怕就得悲劇了!”“誰說不是呢?我今天還不是被我媽逼著來的?你說這來與不來有什麼區別嗎?”鬆帆說。老梁說:“你說這些當父母的,不知道是怎麼想的,這大學是那麼好考的嗎?再說了都考上大學了誰做工?誰種地?是不?他們考他們的,咱不考,咱這叫覺悟高,對不哥們兒們?”這也能讓老梁說出理來,我一聽就笑了。這時付華在遠處向我招手,看來她也估完分了。我說:“得,哥兒們我得走了,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切!說你這個狼崽子重色輕友吧?你還不服,什麼時候又和付華搞一塊去啦?”老梁說,“去你丫的吧,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咱這可是純潔的男女關係!”我開著玩笑與兩個家夥告別。出了校門我便和付華騎上車子往回趕,可是沒走多遠,從身後駛過來一輛白色的麵包車,車子從我們身邊經過以後便開始減慢了速度,然後竟然停了下來。我們正覺得奇怪,卻看到從車上走下一個人來,我一看便覺得大腦一片空白,那個人竟是——獨杜!不知為什麼,見了她我便開始有點手足無措,我本打算掉轉車頭從別的方向逃離的,沒想獨杜緊走了幾步一下攔住了我的去路,“可以……談談嗎?”獨杜紅著臉說,我想此時我的臉也不會比她好過多少,也是熱的要命。“嗯,有什麼好談的?”我的語氣強硬的讓自己都感到意外,“我們可以去那邊走走嗎?”獨杜說,我瞟了一眼麵包車,看到馬紅豔、李俠、雁卉一些女生正在好奇的向這邊張望著。“那樣不好吧,會讓同學們誤會。”我又絕絕的說,“那封信……”“別提那封,那是我喝醉了胡寫的!”,獨杜把嘴有力的抿了一下,強忍著說:“別這樣好嗎?這樣誰都不好受!”,“嗬嗬……”我竟然在冷笑。“聽說你考取了一家美術學院?那也挺好的!”“沒有的事兒,我哪有那本事?”,我看到淚水在獨杜的眼裏打著轉,“那以後你有什麼打算啊?”“我還能有什麼打算?種地唄,科學種田產糧大戶!”我戲謔的說,突然我覺得這樣的場景,這樣的對白似曾在哪裏經曆過……同樣的一種絕望,同樣的一種無助,同樣的一種殘忍……
我走了,丟下茫然的站在風中的的獨杜,絕絕走了。我不敢猜想在我轉頭的一刹,有沒有淚水從她的臉滑過。我想是該有的,而且也許滑落的不隻是臉龐而是直落在心中。其實我本不想這樣的,然而我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方式來表達我現在的情感。我把自己的懦弱與無奈化做了無情的長劍,深深地刺在她的心裏。她的心一定會很疼吧,而我的心早就要死了……原諒我吧?獨杜,我在心裏喊著!
三年了,為了那個女孩,我癡狂、我漠落;我興奮,我失落;我喜悅,我憂愁;我充實,我無助……而今天,一切的一切,就要化作縷縷塵煙離我遠去了……別了,獨杜,別了高中生涯,別了我的青春時光,和沉釀在那時光中的那些愛恨情仇……
我沒有去查看高考成績,當然更沒有收到第二封錄取通知書。希望破滅的父親成了一個隨時會爆發的火藥桶,而我拒絕複課的執拗便成了點燃它的導火索。那個夏季裏,我與父親之間爆發了一場從未有過的戰爭,作為兒子我無以麵對父親那絕望暴怒,隻能再次選擇逃避,逃避現實,逃避我的生命……然而在最後的時刻,父親的陣地卻那樣的不堪一擊,父親說:“我老了,以後你的事你自己決定吧……”
秋季裏,鬆帆找了我一次,說:“老大,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對鬆帆說:“我想當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