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好遷怒陳妻受譴 硬索款周媽生嗔(3 / 3)

周媽一見洪姨,也不暇施禮,便道:“這位好姐姐,仿佛天仙一般,想是幾世修來,才得住此。”洪姨也笑語相答,周媽又說短論長,語多滑稽,引人解頤,但鄙俗中卻帶著三分風雅,不似那《石頭記》中的劉姥姥,一味粗魯,想其受教於湘綺也久矣。因此洪姨與她敘談,倒也不覺討厭,且反引她至各處遊玩。她到一處,讚一處,竟稱新華王氣,比眾不同。惟見了袁氏姬妾,年紀較長的呼作嫂嫂,年紀較輕的呼作姐姐。各姬妾聽她語無倫次,不禁暗笑,但由老袁傳囑優待,自然不敢怠慢;就是遇著於夫人,也以平輩相處,於夫人素來忠厚,周媽媽又悉本天真,兩下相談,頗稱莫逆。自是日間與各人會敘,說也有,笑也有,娓娓不倦;又善談鄉曲遺聞軼事,耐人清聽,夜間住在洪姨室中,安安穩穩的過了數日。

巧值老袁至洪姨室內,麵目間很是懊喪,洪姨正欲啟問,周媽卻先開口道:“湯將軍有否複音?”老袁沉著臉道:“他已獨立了,我去問他,他簡直沒有答複。”湖南獨立事,即從老袁口中帶敘。周媽道:“我家老王事,當如何裁處?”老袁道:“無論此款是否交齊,就是有一半未繳,我事已完全失敗,你主人何必斤斤計較?”周媽道:“咦!大總統此語,未免欺人了。我家老王,前日列名勸進,不過敦促成事,並非擔保成功。今日帝製不成,大總統就要食言,倘或竟登大寶,我老王能要求例外的權利麼?況日前的請願書,乃是大總統授意,並非我老王幹請,大總統言出必行,怎忍反汗?今湯將軍已經獨立,總統更可曉得湯氏的心思,他得做將軍,想總是總統的特恩,這且悍然不顧,昧金事更不必說了。且老婦住在宮中,未悉外間情事,今聞湖南獨立,致起憂疑,我家老王,年越八旬,平時出入,必須老婦扶持,此次特遣老婦來京,本是萬不得已,不料省中竟有變端,他不知急得甚麼相似,還乞大總統即日付款,俾老婦歸遺老人,想老王也深感厚情呢。”不愧廣長舌。老袁躊躇多時道:“你既眷念主人,即欲回去,我亦不便強留,惟所索款項,現時尚難報命,容俟他日彙寄。”周媽道:“老婦跋涉長途,來此取款,若徒手空回,如何對付老王?這事務求原諒!”老袁始終不肯,周媽再三固請。老袁不耐噪聒,忿然作色道:“我不給你主人款項,你將奈何?”周媽道:“不給我款,寧死不去。”老袁道:“你不肯去,我便逐你。”周媽道:“你要逐我,我也弗怕。”老袁道:“我將殺你,你可怕麼?”周媽至此,不能再忍,竟厲聲道:“你要殺我,請你就殺,你要我主人勸進,許給若幹金銀,今我主人遣我來索,你不但靳款不付,反欲將我殺死,哼哼!你的手段,也算太辣了。你未做皇帝,就有這般威虐,他日做了皇帝,我湖南人統要滅族了。你既有此殺人手段,何不向西南各省,把什麼唐繼堯,什麼蔡鍔等,殺個淨盡,得逞你願?今乃欲甘心老婦,把我殺死,豈不是小題大做,欺軟怕硬麼?”說至此,更放聲大哭,且哭且語,自言老王紿我入京,使我一副老皮囊,葬身異地,真正可憐。老袁麵前,隻可用此手段對付。洪姨見他潑辣情狀,恐鬧得不成話兒,隻得從旁解勸,婉言排解,老袁含怒出去。一生威福,反不行於老婦。眾姬妾聞聲走視,見周媽箕踞地上,尚是啼哭不止,大家做好做歹的勸了一回,方才收淚,且語諸姬道:“我在王家多年,曾見你總統的族祖袁甲三,與我老王為忘形交,老王至袁家飲宴,彼時總統尚是小孩子,嘻憨跳擲,何等活潑?我老王摩頂笑道:‘此兒他日必大貴。’不意今日果做了總統,且欲改做皇帝,眾位嫂嫂姐姐們,試想袁、王兩家,何等交情?就是老婦今日,受命前來,要向袁總統借若幹萬金,他亦應即日照付,何況是欠款不繳哩?”似有至理。眾姬妾也不好與辯,無非說是再待數日,當擬繳清。周媽乃轉悲為喜,複閱兩三天,仍與洪姨商議,乞她籌劃。洪姨本司老袁家帳,沒奈何支出紙幣數萬元,並給現銀若幹,畀作川資,周媽方告別南歸。小子有詩詠此事道:

拚生爭得巨金回,老婦居然一使才。我為名流猶歎惜,累名畢竟自貪財。

周媽南歸以後,究竟湖南曾否獨立,且俟下回說明。

本回宗旨,在川、湘獨立,卻用陳妻、周媽兩事掩映成文,此為旁敲側擊之法,所以避上文西南各省之重複,而別開生麵,令人悅目者也。然陳妻之得釋,由洪姨遣之,周媽之得款,亦由洪姨付之,洪姨太之勢力,至於如此;幸袁氏不得為帝,且即病死耳,否則洪姨不為呂武,亦將為趙飛燕、楊玉環之流亞,袁氏雖欲不亡,亦不可得也。人第知袁氏之誤由於六君子、十三太保,不知尚有一紅姨太。閱者試前後參觀,乃知哲婦傾城,其為禍固不亞宵小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