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畢,又去過那老癮,才吸數口,忽由安靜生傳入道:“外麵有徐世昌求見。”老袁忙即出來,見了世昌,但聞他開口道:“世昌特來辭行,翌晨要仍往天津去了。”突出其來。老袁道:“你既承認幫忙,為何又要他去?”世昌道:“總統好變卦,難道不準世昌變卦麼?”老袁知他語中有因,便道:“我明日準發取消帝製令,老友不必多疑。”世昌道:“聞得山東、浙江、湖南等省,統有獨立消息,若要仍行帝製,恐不到兩日,都發生變端了。”老袁愈加著急,忙從袋中掏出稿紙,交與左右,令印鑄局連夜排印,一麵語世昌道:“這國務卿一職,仍請老友複任。”世昌道:“陸子欣也沒甚誤事,否則改用段芝泉。”老袁不待說完,便道:“我意已定,請你勿辭,芝泉呢,任他作參謀總長便了。”世昌起座道:“且至明日再議。”老袁點首,世昌複去。
老袁退入內室,各姬妾複來問訊,老袁淒然道:“我到手的帝位,不料竟成泡影,我是德薄能鮮,無容多說了,你等也福命不齊,做了幾十日的皇帝家眷,殊不值得。但我雖然不得為帝,總還好做大總統,倘或天緣輻輳,將來仍好恢複帝製,可惜我年老了,恐此生不能如願了。”自知將死。言畢,竟淚下數行。各姬妾等見他狀態頹喪,語言淒楚,無不掩麵涕泣,就是能言善辯的洪、周兩姨,至此也不便再勸,空落得淚珠滿麵,變成了帶雨梨花。一場空歡喜,卻是難受。大家哭了一場,陸續的溜入房中,各自歸寢。老袁也隨擇一室,做總統夢去了。
次日為三月二十二日,頒示取消帝製命令,並廢止洪憲年號,仍稱中華民國五年,收回洪憲公債,改為五年公債,諭禁各省官吏,不得再稱皇帝聖上,自稱臣仆奴才,一麵解國務卿陸徵祥兼職,仍令徐世昌複任,且就政事堂中,再開聯席會議。徐、段等均來列席,籌議了小半日,始決定善後辦法三條:
(一)電知駐外各公使,將帝製撤銷事件,轉告各國政府;駐京外使,由外交部次長曹汝霖麵達。
(二)責令警廳諭示國民。
(三)通令各省大吏,銷毀推戴書及代表名冊,並征求其最後意見,限二十四小時答複。
三條件外,又召集代行立法院,開臨時會,即以次日為會期。這代行立法院中的參政員,本有三派,一為帝製派,二為非帝製派,三為中立派。自帝製派得勢,第二派多掛冠辭去,院中人數,已去了三分之一。至帝製撤銷,第一派又無顏出席,所以二十三日開會,不過寥寥數人,未能如額,仍然散去。延至二十五日,再行召集,帝製派大半不到,惟非帝製派,卻有好幾人到會,勉強湊成個半數。徐世昌代表老袁,出席演述,略言:“時局危急,務請各參政為國宣勞,籌議善後。”說至此,忽惹起一片喧嚷聲,不是罵洪憲功臣,就是說共和蟊賊,大家瞎鬧一場,經院長溥倫及梁士詒、王印川、陳漢第、江瀚、汪有齡、施愚、胡鈞等,竭力維持,才算靜了小半日,議了三案:(一)是谘請政府撤銷國民代表大會公決的君主立憲案;(二)是取消參政院為國民代表大會總代表名義案;(三)是谘請政府恢複帝製中修改的民國法令案。三案議定,天已日昃,徐世昌出了院門,回報老袁,並請退還推戴書。老袁乃令朱啟鈐照行,將推戴書繳還代行立法院,自己懊悶得很,複檢出宮中帝製文件,共有八百四十通,一古腦兒塞入爐中,付祝融氏收藏,再令袁乃寬檢出各項禦用品,也一並銷毀。最後擬燒到新製的萬歲牌,被乃寬雙手搶住,不肯付火,還算保全。此外如價值五六十萬元的袞龍袍,價值四十萬元的檀香寶座,價值六十元的登極禦襪等,統留貯後宮,作為袁皇帝的紀念品。可憐自民國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起,至五年三月二十二日止,統共八十三日,鬧了一場屋裏皇帝的大夢。小子有詩歎道:
一紙官書示百僚,新華王氣黯然銷。早知世態滄桑變,何苦當時夢帝朝。
這八十三日的皇帝夢中,所有費用,核算起來,煞是驚人,待小子下回申明。
徐、段心中,隻反對帝製,並非深恨老袁,故袁氏有撤銷帝製之命,而兩人即聯翩登台,蓋未知帝製撤銷後之尚有餘波也。袁克定作書阻父,頗有先見之明,但楚歌四逼,以項羽之勇,尚且自刎烏江,寧袁氏得偏安燕、薊乎?袁氏撤銷帝製,其死速,袁氏不撤銷帝製,其死愈速,且恐不止一死而已。故有為袁氏計,謂撤銷帝製為非策者,亦謬論也。觀老袁之躊躇未決,取回成命,而其後卒決計宣布者,亦職是故耳。群姬何知大計?自不免以一哭了之,然老袁之死期,已於此兆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