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曲詞語言的特色(3 / 3)

關漢卿在戲曲作品中,除運用了大量的成語、諺語和民間口語外,還運用了不少俚語、歇後語。俚語如“撇清”、“嬌客”、“放乖”、“拿班”、“症候”、“家私”等等,有的直到現在仍然活在人們的口語之中。這些俚語的運用,一方麵加強了作品的通俗性,另一方麵又有助於語言的生動活潑。

而有些俚語,如“葫蘆提”、“肉吊窗兒”、“歪剌骨”、“麵糊盆”等等,本身就具有鮮明的形象性。

歇後語的運用可以使語言生動巧妙。如《救風塵》中趙盼兒回答周舍的一段對白,就運用了歇後語:“(周舍雲:)請姨姨吃些茶飯波。(正旦雲:)你請我?家裏餓皮臉也,揭了鍋兒底,窨子裏秋月——不曾見這等食!”“窨子”就是地窖,在地窖裏是看不到秋月的,自然更看不到月蝕了。“蝕”、“食”諧音,趙盼兒在這裏用這一歇後語來回答周舍,是嘲諷刻薄狡猾的周舍絕不會真心請人吃飯的。這一歇後語的運用,表現了老練的趙盼兒對周舍的為人認識得非常深刻。

關漢卿在戲曲作品中,除運用大量的民間口語外,還吸收了一些女真語和蒙古語。在《哭存孝》、《五侯宴》等作品中以女真語稱父親為“阿媽”、母親為“阿者”。《哭存孝》中李存信一出場時說的一段自白,吸收了許多蒙古語:“米罕(羊肉)整斤吞,抹鄰(馬)不會騎。弩門並速門,弓箭怎麼射?撒因答剌孫(好黃酒),見了搶著吃。喝的莎塔八(酒醉),跌倒就是睡。若說我姓名,家將不能記。一對忽刺孩(強盜),都是狗養的。”這些語言吸收了蒙古語,使作品更能體現北方的地方色彩。

關漢卿在戲曲作品中運用民間口語的同時,還極其重視運用多樣化的修辭手法,使作品中人物的語言呈現出豐富多彩的格調。首先是誇張手法的運用。關漢卿在運用誇張手法時,往往通過排比對仗句來表現。如《金線池》中杜蕊娘因受鴇兒的離間挑撥,以為韓輔臣真的又纏上一個粉頭,因愛情的失意而引起的愁緒一時湧上了心頭,她唱道:“東海洋洗不盡臉上羞,西華山遮不了身邊醜,大力鬼頓不開眉上鎖,巨靈神劈不斷腹中愁。”這種誇張的排比句,如同噴射的激水將杜蕊娘胸中的愁緒完全傾注了出來。又如《西蜀夢》中諸葛亮觀天象,知道關、張被害後,燃起了對東吳的複仇怒火,他唱道:“我直交金破震腥人膽,土雨湔的日無光,馬蹄兒踏碎金陵府,鞭梢兒蘸幹揚子江。”連續的排比與誇張,把諸葛亮對東吳的憤恨和輕蔑心情,表述得淋漓盡致。這類誇張手法與排比手法結合的句子,對於加強人物心理的刻畫和強化語言的動作性,都有積極的作用。

在排比句子中運用對仗手法,是關漢卿戲曲語言的又一特色。這種句子具有強烈的節奏,它對渲染環境氣氛和刻畫人物性格都有很好的作用。如《單刀會》中司馬徽對魯肅說起關雲長幾個兄弟時唱道:“有一個黃漢升猛似彪;有一個趙子龍膽大如鬥:有一個馬孟起,他是個殺人的領袖;有一個莽張飛,虎牢關力戰了十八路諸侯,騎一匹閉月烏,使一條丈八矛,他在那當陽阪有如雷吼,喝退了曹丞相一百萬鐵甲貔貅。他瞅一瞅漫天塵土橋先斷,喝一聲拍岸驚濤水逆流:那一火怎肯幹休!”(第二折[滾繡球])前三個分句是排比,後兩個短句是排比,又是對仗,全句氣勢雄渾,如波濤洶湧,充分渲染了黃忠、趙雲、馬超,特別是張飛的勇猛威勢,從而更加襯托了關羽的英雄氣概。在關漢卿戲曲作品中,排比對仗的句子是大量的,諸如《救風塵》中的“花朵兒身軀,筍條兒年紀”;《單鞭奪槊》中的“人一似北極天蓬,馬一似南方火龍”等等,都是這種類型的句子,它們在作品中都起到了反複渲染的作用。

疊字、疊詞的運用,是關漢卿戲曲語言的又一特色。它們在關漢卿戲曲語言中占有相當的分量。疊字、疊詞的運用,往往是在戲曲人物感情最激動的時候,諸如悲憤淒楚,或興奮歡樂時運用。譬如《魯齋郎》中的張珪送自己的妻子去魯齋郎宅中時,內心悲極,這時他唱道:“你、你、你,做了個別霸王自刎虞姬,我、我、我,做了個進西施歸湖範蠡,來、來、來,渾一似嫁單於出塞明妃。”(第二折[梁州第七])又如《蝴蝶夢》中王婆婆和兒子都被押到包待製公堂上的心情:“嗨、嗨、嗨,一壁廂老夫主在地停屍;更、更、更,赤緊地子母每坐牢係獄;呀、呀、呀,眼見的兄弟每受刀遭誅。”

(第二折[梁州第七])由於疊字的巧妙運用,就繪聲繪色地表現出張珪、王婆婆與親人生離死別的悲憤心情。在《望江亭》中,譚記兒在答應白士中親事、表白心情時,也連續使用了這種疊詞形式:“我、我、我,攛斷的上了竿,你、你、你,掇梯兒著眼看。他、他、他,把《鳳求凰》暗裏彈,我、我、我,背王孫去不還;隻願他肯、肯、肯做一心人,不轉關,我和他,守、守、守,《白頭吟》,非浪侃。”(第一折[後庭花])這就把譚記兒忠於愛情的品質以及他對白士中的要求,既有節奏、又有變化地,通過一係列運用疊字的句子傾訴了出來,使人感到生動而活潑。

疊詞的句子,運用的場合與疊字近似,而造成的效果,有時比用疊字更加纏綿悱惻。如《調風月》中燕燕在被迫為小千戶向鶯鶯小姐說親後,忍不住詛咒鶯鶯道:“時下且口口聲聲,戰戰兢兢,嫋嫋婷婷,坐坐行行;有一日孤孤另另,冷冷清清,咽咽哽哽:覷著你個拖漢精!”(第三折[拙魯速])這就把燕燕那種痛苦而憤恨的心情充分表達了出來。關漢卿對於疊字的運用,最有魅力的是形容詞。如《拜月亭》中王瑞蘭上夜香時發現蔣瑞蓮時唱的曲詞:“元來你深深底將身兒遮,搽搽的背後把鞋兒撚,澀澀的輕把我裙兒拽,煴煴的羞得我腮兒熱。”(第三折[叨叨令])句中“搽搽的”和“澀澀的”都是表音響的,“煴煴的”是表情態的,運用得無不貼切。特別是“煴煴的”形容因害羞而麵孔發熱,可以說是絕妙語。這類運用疊詞的句子,在關漢卿戲曲作品中並不少見,如《調風月》中燕燕為小千戶說親後表述自己心情時說:“說得他美甘甘枕頭兒上雙成,閃得我薄設設被窩兒裏冷!”《金線池》中杜蕊娘在和眾姐妹吃酒連連犯了酒令時唱道:“閃的我孤孤另另,說的話涎涎鄧鄧”。這些運用疊詞的句子,都相當生動地表現了人物的內心感情。

以上這些語言特點,在關漢卿戲曲作品中是相互交融的,隻是為了探討的方便,我們才擇其幾點來加以分析。這些雖不能全部包含關漢卿戲曲語言的豐富性,但從中已經體現了關漢卿戲曲語言的傑出成就。

§§第四章 關漢卿戲曲作品的影響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