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02(1 / 1)

思哲看著這個仿佛突然間陌生的男人,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不知道這個男人和媽媽之間有什麼故事發生,不過眾口爍金的力量,讓思哲一直懷疑自己的血液是不是來自這個麵前蒼老的男人。

更何況爸爸是大眼睛,整個單位數他眼睛最大。人們都親切地叫他爸爸“大眼眥兒”(東北方言中一種類似老鼠的動物,具體屬性不詳,特點是眼睛異常大),而思哲的眼睛卻小的可憐,可憐巴巴的可憐。他也搞不懂自己是從哪裏來的。小時候大家都說他不好看,是從垃圾站裏揀來的,七歲以前他深信不疑,因為即便他自己問到爸媽這個問題時,都會得到這樣的答案。這個答案也是導致他一到幼兒園就抹眼淚。估計現在陰影還是未能散去。好像知道內幕的人們都隻願意在背後咬耳朵。他也懂事了,在隱隱約約的,咬耳朵中,感覺到一點點真實。

思哲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小時候爸爸騎著自行車帶他的情景。那時候爸爸的頭發還沒有白的這麼厲害或者幹脆就是黝黑的,像一個健壯的男子漢,而不是瘦弱的老頭。

那時候爸爸的自行車是思哲心裏最信得過的交通工具。無論左右搖晃的多厲害,他都不擔心,因為他知道爸爸在旁邊,自行車就不會倒。自己還小的時候坐在前麵的大梁上,二八型號的自行車就仿佛承載了一個小蟲子,一點不成問題。稍微大一點了,橫梁沒辦法承擔這個小蟲子,爸爸就用後貨架載他。

這樣的一對父子,經常在夕陽的餘暉下趕去思哲奶奶家。那時候的爸爸還算年輕,那時候的爸爸懂不懂得把握和享受青春的碩果呢?輕鬆的工作,健康的父母,幸福的家庭。那時候奶奶和爺爺都是健康的,健康得可以帶著思哲去很遠很遠的浴池洗澡,還能帶思哲去當時長春最大的超級市場買各種各樣的小食品。

爸爸經常剛騎上自行車就告訴思哲,唱一個。思哲就把時下流行的電視劇主題曲一遍一遍唱,什麼《渴望》,《戲說乾隆》,思哲都得心應手。爸爸聽到高興的時候就用口哨和著他。餘暉裏的演唱會隻有一個歌手,一個觀眾。那個觀眾當時還會時不時地駐足下來,閑散在餘暉裏,享受一下陽光和幸福的味道,而如今這個歌手已經一米八零,這個觀眾已經滿頭花發。

思哲想到這裏,就一點都不恨父親,反而發現他是如此愛這個男人。這個粗魯的男人是如此愛自己。不管他的身世,不管他的來曆,麵前的這個蒼老的男人,將全部的愛傾注給自己,他就是他的爸爸。他猛然感到他們對彼此的愛就是通過相互忌恨而表達的。爸爸恨鐵不成鋼,他也這樣對爸爸。

媽媽在旁邊什麼不能做,她大吼著,你幹什麼啊,有啥話好好說。

思哲一個人愣著,腦袋空空地計算著:這是最近十年來爸爸第一次打自己。小的時候爸爸時不時就對自己發脾氣,眼睛瞪得要冒出來一樣,也真的讓他害怕,所以長大的一段時間裏,他的性格一直都是謹慎,規規矩矩的。膽小的性格也讓他更專注於學習。

但是上了高中,那種突破傳統市儈的叛逆就從他心中像早已播種的種子,接受到營養,迅速萌發出來。他的思想就像一隻掙脫的困獸,開始嘶喉,開始撞擊。他再不是那個規規矩矩學習的好孩子,他有揮霍青春的權利,他不想一生平平淡淡。他抽煙,喝酒,打架,看課外書,惡啃哲學,寫文章,詛咒這個社會。除了嫖娼,殺人,放火,什麼都想幹,什麼也都能幹的出來。學習成績下降,也理所應當。

剛開始感覺到這個嘴巴子,和飛濺的淚水,思哲愣了好久。本以為自己是個男人了,什麼事情都能一個人扛,可是還沒扛住這簡簡單單的一巴掌。在外麵挨多少拳頭和皮鞋的臉就禁不住這輕輕的一巴掌,耳邊的嗡嗡聲有如一根鋼條**他的耳朵。

爺爺也在旁邊死命地大叫,“幹啥呀你這是。不想讓我活了!你呀!”聽了爺爺的話,思哲回過神來,徑直走進屋裏。不過他沒有習慣的關上門,而是立刻打開衣櫃,找了一個比較喜歡的包,裝一些隨身的東西。他邊收拾邊對爺爺說,“沒事,爺,我出去走走,過兩天再……”這話快說完的時候,就說不下去。他哽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