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134年四月五日這一天，天陰沉沉的，久聚不散的烏雲在頭頂徘徊，卻一絲雨都未落下。
一名小男孩牽著一位小女孩的手，表情凝重地站在一座由堅硬的漆黑大理石製成的墓碑前。他們身上穿著黑色的禮服，那是喪服的顏色。
“傑克，過來。”
同樣穿著黑色禮服的羅布?史卡萊特從地上起身，回頭向男孩命令道。
羅布和傑克有著同樣火紅的頭發。即使不說，隻要兩人站在一起，也能很容易地看出他們的父子關係。
傑克鬆開女孩的手，邁步走到父親剛才站的位置，屈膝跪下。
“我該做什麼？”
傑克抬頭用他翠綠色的眼睛看著父親。
“照我剛才做的來，給你母親上柱香。”
羅布將事先準備好的香遞給傑克。傑克將香點燃後插到麵前的香爐上，然後用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諸神在上，願我的母親——瑪琳達?多利亞女士在天堂獲得她應有的幸福。她將與天使齊舞，與眾神歌唱，在那天堂上繼續她無盡的生命……”
“好了，起來吧！安德烈亞，輪到你了。”
經過冗長的禱告，傑克起身讓開，女孩緊接著跟上，按著她哥哥剛才的樣子重複了一遍流程。她蜂蜜般的金發遺傳自她的母親。
當安德烈亞也結束了之後，三人一起坐上一輛黑色的轎車，返回了自己的住所。
“下雨了。”
安德烈亞趴在落地窗上，睜著水靈靈的黃昏色大眼睛看著外麵瞬間傾瀉而下的大雨。
“要是我們晚一點回來可就慘了。多虧你催我們早點出發，愛麗（安德烈亞的昵稱）。”
傑克一邊將衣服脫下來放進籃子裏，一邊說。
“熱水已經準備好了，父親要開會，一時回不來，我們先洗吧？”
“嗯。”
安德烈亞點點頭，離開了窗邊。她與傑克一同脫光後將衣服放入籃子裏，手牽手走人浴室。
浴缸裏滾燙的熱水因他們的進入而滿溢了出來。這個浴缸足以讓兩個小孩在裏麵舒展身子而不碰到彼此。
傑克將全身埋進水下，然後吐了幾個泡泡便鑽了出來，用手抹去臉上的水。安德烈亞則是靜靜地坐著，用手盛水清洗自己的頭發。
“傑克。”
安德烈亞突然停下手上的動作。
“天堂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她認真的表情令泡在熱水中的傑克感到了一陣莫名的寒意。今日是母親逝世一周年的忌日，全家人好不容易才從悲傷中走出來，除了安德烈亞。傑克幾乎每晚都能聽到她躲在被窩裏蜷縮著身子偷偷啜泣，不過安德烈亞也隻有躲在被窩裏才會哭泣。史卡萊特家族的箴言是“紅如榮譽”。盡管安德烈亞身上沒有一絲史卡萊特家的特征——緋紅的頭發與翠綠的眼眸，但她性格上仍是史卡萊特家的人，她絕不會讓別人看到她的淚水。
「她問這個問題時真正的心情究竟是什麼樣的呢？跟表情表現出來的一樣平靜嗎？」
傑克暗暗地想。
“你問這個幹嘛？”
他撓了撓腦袋，向安德烈亞問道。
安德烈亞低頭盯著水麵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想知道。”
傑克閉上眼睛，做了個深呼吸，一股淡淡的女孩子特有的體香鑽入了他的鼻孔。他睜開眼，果不其然，安德烈亞的臉出現在他前方不遠處。
“問問題沒必要靠那麼近。”
他輕輕推開安德烈亞的身子。她身體柔軟溫熱的觸感令傑克不禁有些煩躁。
“而且你是女孩，我是男孩。你不該主動把臉湊過來，愛麗。”
“但我是你妹妹。”
安德烈亞執意要靠過來，無奈之下傑克隻好改變對策。
“那你起碼把身子轉過去。”
“嗯。”
安德烈亞按傑克的要求轉了個身，將背靠在了傑克胸前，左手緊緊握住傑克的手。傑克比安德烈亞要高出一個頭，雖然隻相差兩歲，但安德烈亞在他懷裏顯得十分嬌小纖細。他將雙手搭上安德烈亞的肩，發現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
「該死，她在害怕？」
傑克這才領會到安德烈亞想要靠過來的原因。他真想抽上自己兩巴掌。畢竟安德烈亞隻是個六歲的小女孩，對死亡感到不安也是在所難免的。傑克伸手撥了撥安德烈亞蜂蜜色的頭發，希望能借此消除她的一些不安。
“天堂啊，那是個很美麗的地方哦！那裏的人們不會受傷，不會生病，不會老去，每天都過著幸福的日子。他們與天使一起跳舞，與眾神一起歌唱。所有的人之間親得像一家人，沒有爭吵，沒有鬥毆，相互幫助，相互讚美。天堂還有世上所看不到的最為美麗的風景。五彩繽紛的天空、火紅的草原、金黃的森林、清澈無比的湖水等等……”
傑克極力描繪著天堂的美好，盡管他自己並未親眼見過。他看不到安德烈亞的表情，但從她止住了顫抖來看，剛才說的話大概起了一些作用。
“那……媽媽會去天堂的，對吧？”
“當然，像母親那樣優秀的女士一定會上天堂的。”
“那我呢？會去麼？”
安德烈亞的語氣中透出了一絲不安與期待的感情。
“一定也會的，因為愛麗是我的好妹妹嘛！不過你還小啦～還要過好久才能去天堂。現在的職責是留在人間陪伴我和爸爸哦！”
傑克十分肯定地說。
“是麼？太好了，太好了。”
安德烈亞似乎對這個回答感到十分開心。
“傑克，你是從哪裏知道這些的呢？”
“從書裏看來的哦！書裏有很多知識，多到可以涵蓋世界上的一切。”
“書……麼……”
安德烈亞若有所思地嘟囔著。
洗了將近半個小時，傑克先行離開了浴室，安德烈亞則選擇在浴缸裏多呆一會兒。看著傑克把門拉上，安德烈亞將全身藏入了水中。
「不會久的，去天堂的日子……」
她寂寞地想……
新曆135年八月十四日。
“愛麗，你又在看書嗎？”
傑克在種滿花草樹木的院子裏找到了安德烈亞。史卡萊特家的院子是開放式庭院，碩大的院子包含了泳池、人造林等設施。安德烈亞正披散著頭發坐在林間的一棵槐樹下，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她膝間的書本上，形成一個個小斑點。
“嗯。”
安德烈亞抬頭對傑克微笑了一下，今天的她臉色看起來格外紅潤。
“這本喬治?馬丁的《冰與火之歌》讓我很感興趣。裏麵的POV寫法運用的很好。”
“確實不錯。”
傑克自豪地點了點頭。這本書可是他推薦給安德烈亞的。
“傑克，你見過龍嗎？就是那種翱翔天空、口吐烈焰的巨龍。”
安德烈亞問道。
她從來都不把傑克叫作哥哥，傑克也隻以愛麗來稱呼她。
“沒有欸，我們所賴之生活的米德是沒有龍的，第二管理世界——休伯頓也沒有，第三管理世界——瑪格麗亞特更沒有。龍的存在隻在書籍記載中見過，目前已經消失了，操龍使也絕跡將近四百年了。”
“書中一開始也是說龍從世上消失了，然而之後龍卻再次出現在了世上。”
“那隻是小說。愛麗，你該分清小說和現實。”
“我真希望能親眼見識一下龍的樣子……或許生活真會像小說那樣展開也說不定。書中擁有綠之視野的人能看到未來呢！”
安德烈亞不死心地爭辯著，情緒上的激動令她小喘起氣來。
“我眼睛也是綠色的，可我看不到未來，我隻看到一個到了午飯時間還躲在樹下看書的女孩。不乖的話可是上不了天堂的。”
傑克伸手將安德烈亞的頭發給撥亂了。
安德烈亞嘟起嘴，臉上紅彤彤的。
“好了，起來吧！”
他命令般地說道。
“傑克……你真是越來越像爸爸了。”
安德烈亞合上書本，手撐著地站了起來，忽然間感到一陣眩暈，兩腳一軟，整個人跌到傑克懷裏，手中的書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