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隻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他怕沐行雨要是搶救不回來，或者有個什麼不測。她的傷勢有多重，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都說人死之前會有一個回光返照，車上她那時的情形便極像。若真是不幸，那總裁......他不敢想象那個後果！
沐行風不出聲，似乎是默許了他的請求。
事實上，林齊心裏也很難受，心裏燒著一團火，卻無法撲滅。尾隨在總裁身後見到沐行雨的情況時，他震驚以外，恨不能當場手刃了那個混蛋，隻是當時的情況並不允許他這麼做。他知道沐行風跟他一樣的想法，因為最後的那一腳，他一點力都沒有留，已經完全被憤怒蒙蔽了理智，不計後果。車上，他斷斷續續聽著他們說話，眼淚悄悄流了出來，卻隻能睜著眼繼續飛速往前走。
總裁和沐行雨兩個心裏的痛和苦，他無法切身體會，卻知道有多痛多苦。相比於沐行雨，總裁更多了份無法言說的無奈和堅忍。
林齊尚在沉思間，便冷不防聽到一道嗓音輕輕響起，“啊齊，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殘忍？”
“總裁......”林齊複雜地望著他，卻不知道後麵該說些什麼。
沐行風似乎也不在意他說話與否，狹長的鳳目怔怔地望著前方雪白的牆壁，低低道：“第一次見麵時，我七歲，她才三歲，被一群年紀比她大的同院的孤兒合夥欺負，要搶她的東西。她很倔強，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了就是不肯哭出來，直到那群人都走了才抱著手裏那個已經被扯壞了的布娃娃悄悄摸眼淚，還傻氣地對那個布娃娃說‘別怕，我會保護你的’。那時候我就覺得，這小女孩很有意思。隨後我不顧爸媽的反對，硬是逼著他們將她領養回沐家。牽著她手走出孤兒院時，我也是笑著對她說‘別怕，風哥哥會保護你的’，可是......我卻食言了。”
“剛開始爸媽雖然不喜歡她，也隻是口頭罵罵就過去了，後來，行雲出生後一切都變了。媽媽越來越不喜歡她，行雲也總是針對她，家裏的傭人明明就夠多了，卻還是讓她去做厚重的家務活。明明雙手被冷水凍得通紅，被刀子割了密密麻麻的傷口，見麵卻還把傷口藏在背後傻傻笑著對我說‘風哥哥，我沒事’。她真的是很傻，連向人撒個嬌讓人心疼一下都不會，總是一個人默默承受。我跟爸媽吵架，她還跑來安慰我，說她是真的一點事都沒有，一點也不委屈，叫我不要介意。你一定無法想像，她這個名義上的沐家二小姐，幹無數的活卻連一餐飯都吃不飽，比沐家的傭人還不如。”
“慢慢我才發現，我越在意她，越維護她，媽媽和行雲就越針對她，對她越不好。我被逼得沒辦法，不得不裝作開始討厭她，疏遠她。看著她震驚慌亂、傷心難過的表情，明明什麼都沒做錯還傻傻跑來向我認錯，急得語無倫次，反複說著她哪裏做得不好她會改時，我深深唾棄自己，無比厭惡自己，卻又必須接著一次又一次傷害她，看她黯然傷心。接機送機我一次兩次也許不會發現，可久了一道視線緊緊盯著自己又怎麼可能會一點感覺都沒有？卻還是隻能狠心裝作毫不知情，跟家裏人談笑風聲，揮手告別，看她一個人暗地裏偷偷喬裝，來來回回。”
“啊齊，你說我怎麼能對一個如此用心愛著我的人如此殘忍狠心？逼得她連生存下去的勇氣都沒有！我是不是真的太自私了，如果我不是強留下她她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什麼事都不會有了，對不對？”
沐行風目光灼灼地看著林齊，眼底水光流動，絲毫不掩其中的脆弱，似乎隻要林齊一個肯定的回答，他就會再也支撐不住，倒下去。
林齊心中酸澀，麵上卻隻能看著他，目光堅毅道：“總裁，你冷靜點，這不是你的錯，誰也預料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行雨小姐她不會怪你的。”
沐行風頹然地低下頭，“她怎麼可能會不怪我呢？她都已經恨到不想再見我了。”
“......你把苦衷告訴她，她會原諒你的。”林齊遲疑了下，仍然昧著良心肯定道。
“她一定會救活的對不對？她絕對不會就這麼死的。”沐行風喃喃低語，似在說給林齊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林齊別過頭，不敢直視他的雙眼，模糊道：“嗯。”
漫長的黑夜過去，東方露出第一片白的時候，緊閉了的手術門才終於打開，一臉倦容的醫生和護士才從裏麵緩緩走了出來。
緊盯著手術門的沐行風第一時間跳了起來，用衝刺的速度衝到醫生跟前，緊張地看著醫生，卻什麼話都不敢問出口。
身後林齊也站了起來，雙手垂在兩側，十指彎曲，似在顫抖。
年輕的醫生了解他們心裏所想，倒是沒多說什麼，簡短道：“手術很成功。”見他們鬆了口氣，才微皺起眉，又道，“但是情況仍然不容樂觀，如果三天後病人的情況穩定，才能算渡過了危險期。而且病人的腦袋受到多次撞擊，能不能醒來還是個未知數，即使醒了也不排除會留下後遺症。”
沐行風神色一僵，“例如？”
“渡過危險期還不醒，那就是成植物人，醒了也許會失憶，也許隻是偏頭痛，當然，也也許什麼事都不會有，你要做好心裏準備。”年輕醫生直視沐行風，語調平靜清晰，卻又冷酷無情。
沐行風腳步一晃，林齊擔心地看著他，末了，他才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光已恢複了冷靜，“我知道了，還有什麼其它要吩咐的嗎？”
年輕的醫生居然偏了偏頭，狀似擰眉思索了下才道：“暫時還沒有，想到了再告訴你。”
林齊嘴角抽了抽，沐行風卻是點了點頭，“那我現在可以進去看看她嗎？”
“可以，但是她現在住的是ICU病房，要換了無菌服才能進去，而且你逗留的時間不能太長，等她情況穩定了轉到普通病房你再整天陪護過夜都沒關係。”
“好，我了解了。”
“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忙了一晚上是很累的，外人根本不知道我們是用繩命在奮鬥。”
沐行風眼角抽了抽，嘴上卻客氣道：“好的，辛苦你了，代我向家父問好。”
年輕醫生眯了眯眼，笑道：“好說好說，有什麼問題再打電話通知我，先走了。”
待年輕的醫生走遠了，林齊才客觀道：“如果不是他那一堆輝煌的經曆，就他那樣子很難讓人相信他是一位出色的外科醫生，醫院的第一把手。”
沐行風看了看他離去的方向，什麼話都沒說，轉身換了無菌服進ICU病房。
林齊識相的待在門外，沒有跟進去。
沐行風腳步放得很輕，盡管他明知道不管他是輕還是重，都不會擾著她，她都不會醒過來，可他仍然習慣。就像以前他趁她睡著後才敢偷偷跑進她房間，看她一眼，什麼話都不說，就靜靜地看著她，再悄悄離開。
這一次，不一樣。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
她身上已換了幹淨的病服，血跡也已被擦拭幹淨，露出了她蒼白的容顏，嘴上帶著氧氣罩，手臂上插著點滴。盡管在昏迷中，雙眉也是緊緊地擰起，昭顯著她的不安。
沐行風輕輕地坐在床邊上，大掌撫上蒼白她的臉頰，替她將緊擰的雙眉撫平。
“醫生說你的情況還不穩定，能不能醒來都是個未知數。我知道你很累，很久沒睡過一個安穩舒服的覺了。三天時間不是很長，但足夠你睡一個好覺了，所以，你安心的睡，但記得到時一定要醒過來，好嗎？到時你肯定餓了，我會給你準備很多很多好吃的等你，不醒過來吃虧的是你哦。”
清冽卻低沉的嗓音靜靜響起，穿透了寂靜，卻傳不回來回聲。
說話的人不介意，靜默了會又凝視著床上沉睡的人，緩緩開口：
“醫生還說我不能逗留太久，所以我等一下就得走了，我想這時候，其實你也不願意看見我。”
“對不起，沒有保護好你，讓你受了那麼多的傷。”
“對不起，讓你傷心難過了那麼久，卻一直沒有安慰你。”
“對不起，說好兩個人永遠一起的，最後卻還是扔下了你自己一個人。”
“對不起，一廂情願，瞞了你那麼多事，本以為想著對你好，結果，卻害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對不起......”
......
低沉的聲音緩緩述說，一字一句，一聲一語，不疾不徐，像情人間的低聲細語，甜蜜美好，隻除了，她的沉睡不醒。
“小雨，很多的對不起，等你醒來，我再重複一遍給你好嗎？到時候你要怎麼罰我都可以。”
“好了，你好好睡，我先回去了，換了身上的衣服後，我再過來陪你。”
圓潤的指尖最後在她容顏上劃了下，沐行風最終替她掖了掖被角，一如他進來時般輕輕退了出去。
身後，依舊是她安然沉睡的模樣，隻是，眼簾上細彎的柳眉再緊擰，而是柔順舒展，呼吸平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