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貴黑亮的車型如矯健的野豹在路上疾馳，卷起狂傲的風，吹亂一地的塵灰。
“小雨，不要睡了，乖，快醒醒......”
靜謐壓抑的車廂翻來覆去都是這一句話，這幾個詞。說話的人那麼小心翼翼卻又那麼飽含期待，平日冷然沉穩的語調轉變成溫柔誘哄，夾雜其中是壓抑不住的驚慌顫抖。也許是太害怕，也許是連續不停歇說得太多，他的嗓音都已幹澀，視線卻仍然不肯離開他懷中抱著的人，去喝一口水。
林齊一字一句聽著，心裏異常難受，鏡光反射中，他分明看見他眼底隱約的水光，可除了抿緊唇將車子的車速開到極速以外，他什麼都做不了。
好吵！
黑暗中似乎有個人在她耳邊一直不停說著話，硬是不讓她入睡，她擰緊眉，生氣地睜開眼，想讓一直在她耳邊絮叨的人閉嘴。可她才剛微睜開眼，就愣住了。
見她皺起眉，緩緩睜開眼，沐行風雙眼一眨不眨，就怕是自己的錯覺。直到她完全睜開眼看著他時，他才急忙問道：“小雨，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你別怕，我們馬上就到醫院了，你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有事的。”
篤定的語氣，不知是想安慰她，還是想說服自己。
似乎是沒有聽到他說的話，沐行雨隻是沒頭沒腦的說了句：“真醜。”
她的聲音太小，沐行風一下子沒聽清楚，急忙追問道：“你說什麼？”
沐行雨望著他緊張的模樣，唇角勉強向上彎了彎，重複道：“沐行風，你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很醜。”
平淡卻又總是容易惹人生氣的一句話，完全是她平時說話的方式。沐行風薄唇揚了揚，想開口說些什麼，沒想到口才剛一張，濕鹹的液體便先流了進來，奪去他所有的話語。
“你哭了？！”沐行雨一驚一怔，隨即又疑惑道，“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嘛，為什麼要哭？”
對上她晶亮泛著驚奇與不解的雙眼，沐行風忍著淚意，柔聲道：“等你好起來了我再告訴你好不好？”
沐行雨看著他，緩緩說道：“不好。”
“小雨......”
“你總是騙我。”
“小雨......”
“我總是傻傻的相信你。”
“小雨......”
“後來才知道，這也許真的隻是你隨口說著玩的，不會有實現的那一天。”
抱著她的雙臂不自覺緊了緊，沐行風哽著聲音，啞聲道：“小雨，風哥哥這次真的不騙你，等你好了，我一定......一定告訴你。”
沐行雨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末了，才突然說道：“沐行風，其實我也騙了你一件事。”
“沒關係，我原諒你，不管什麼事我都原諒你。”
“你都不問問我是什麼事嗎？”
“等你好了我再慢慢問。”
“沐行風，都現在這樣了，我們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
嘴巴張了張，他望著她平靜卻似洞悉一切的雙眼，眼眶處的酸澀感便越來越重，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輕輕笑開了，“那天晚上我說是因為想試一下感覺，所以才拿你當實驗對象其實是騙你的，真正的原因是......”她望著他，眼中光亮閃耀，一字一句道，“我愛你，愛了整整十八年。”
“小雨，不要說了。”他抱緊她，臉埋在她的脖頸處，語氣痛苦嘶啞。
“很意外對不對？”沐行雨卻似沒聽到，仍自顧自說道，“其實我本來也不知道的，是你開始不理我以後才慢慢發現的。”
說到這裏，沐行雨似乎陷入了回憶，聲音也慢慢低了下來，“你不理我以後，我反而越來越想你，你對我不好，我也對你恨不起來。總在想，是不是我哪裏做錯了，所以你才會突然間那麼討厭我。於是我去找你道歉，可是你卻說一看到我就煩，叫我滾開。行雲罵我將我推倒在地，你也當作看不見，有時還會幫著她罵幾句。我學廚藝，給你做好吃的，你說我做得難吃，還把食物摔倒在地上。我幫你收拾房間，你說我笨手笨腳，反而弄亂了你的東西......”
“你去外國留學，我沒有你的電話號碼，偷偷跑進沐行雲的房間拿了她的手機找到你宿舍的電話號碼，剛記起來就被她發現了，說我偷她的手機。於是我被你媽吊起來打了一頓，還罰我在門外跪了一天一夜，可我心裏還是很高興。好了以後我立刻打電話到你宿舍找你，可你一聽到我的聲音就生氣了，叫我以後不要再打過來就把電話掛掉了。我很難過，哭了好久好久......”
“後來我終於明白，你是真的討厭我不要我了。我又生氣又難過，既然連你都不要我了，那我就沒必要再待在沐家了，於是我決定離開沐家，可是等我收拾好行李想要走的的時候，卻發現如果我走了就真的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想了很久，還是舍不得你，決定又留下來。你一定不知道，每次你回來我都會偷偷跑去機場看著他們替你接機，要走了我又會偷偷跟著去機場，看著你驗票再飛走......”
“我很傻對不對？其實我也知道自己這樣很可笑、很無恥很賤，可是我控製不了自己。也許是之前你對我太好了，好得我刻進了骨子裏，再也丟不下放不開。所以知道你訂婚時我才會那麼生氣，知道再也不能留下來了，又不甘心這樣一走了之，才會下藥設計了你。”
“沐行風，你原諒我不要再恨我了，好不好？”
長長一段話說完，沐行雨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麵。頸部傳來陣陣潮濕冷意，那是沐行風一直俯首在那裏，難道他......
沐行雨忽然輕笑，這就夠了，這一生能讓一直冷漠淡然的他單純為她哭一次，足夠了。
意識似乎又漸漸渙散起來，閉了閉眼，沐行雨強忍著睡意又道：“沐行風......”
“小雨，不要再說了。”話未出口，便聽到沐行風隱帶哽咽的急急打斷，可他仍然沒有抬起頭。
望著車窗外斑駁的星空，往事一幕幕在沐行雨腦海閃過。她這一生，最快樂的事情是遇見他，最痛苦的事情亦是遇見他。兩相比較，仍是希望遇見他。
也許，這便是應了那句：明明知道相思苦，幾經細思量，寧願承受這痛苦。又或許僅僅是——
我傷仍愛。
可是，這樣苦甜交加的情感一生一次便夠了，所以......
“沐行風，如果我不幸救活沒死成，那答應我，放我走，從此以後我們一刀兩斷，永不再見。如果我幸運長眠，仍有來生，那我們兩清吧，彼此不再相交，我也必不再愛你......”
喃喃決絕的話語一字不漏傳進他的雙耳，沐行風一震猛然抬頭，見她漸漸闔上雙眼，他嘶聲大吼，“不，我不答應，我絕對不答應！沐行雨，你給我聽清楚，不管今生來生，我通通不答應！”
見她唇邊勾起決然的淡淡笑意，他終於失去所有的自信，俯身在她耳邊哭著說：“沐行雨，我真正愛的人是你，請為了我撐下去！”
聞言，她的雙眼似乎亮了亮，最終卻仍是敵不過黑暗，沉沉睡了過去。
沐行風大驚，剛又想慌叫出聲，就聽見前邊的林齊大聲喊道：“總裁，醫院到了。”
二話不說，沐行風立即抱起沐行雨衝進了醫院。
*
握著手上的病危通知書和手術同意書，沐行風閉了閉眼，快速在上麵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年輕的醫生看他在上麵簽好名字後，對跟在他後麵的護士說道：“曉丹，到血庫取B型血過來，病人出血過多，必須輸血，快！”
“是。”護士收到指令轉身便走。
剛跑出兩步就聽到後麵傳來一道冷靜堅毅的聲音，“不必了，用我的，我的血型跟她的一樣。”
護士疑惑地停下腳步回身，年輕的醫生也微愣地望著眼前身材挺拔，麵容英俊卻明顯狀態不太好的男人，“沐先生，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林齊也微皺起了眉，上前一步道：“總裁......”
沐行風擺手製止了他的話，目光堅定，“我知道。就抽我的血，需要多少就抽多少。”
他的眼神很亮，年輕的醫生不再遲疑，迅速指揮道：“曉丹，帶他進手術室，做好手術前的準備。”
“是。”
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閉著眼想像著鮮紅的血液透過透明的細管一點一滴輸進她體內，想起昏迷前她最後說的話，沐行風心狠狠一抽。
沐行雨，從今往後，你身體裏流動著我的血，至死，你都再也砍不斷我們之間的牽絆！
靜默許久，沐行風才緩緩開口道：“啊齊，我沒事的，你先回去吧，這裏我一個人待著就可以了。”
看著精神已明顯恢複但仍然不太好的自家老板，林齊搖了搖頭，“總裁，讓我留在這裏，你知道的，我一直把行雨小姐當妹妹看待，沒有最後確定她的消息，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