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時,正值寶島台灣開放民眾到祖國探親訪友不久。大時代的劇變,帶來多少悲歡離合,多少酸甜苦辣。
祖籍廣東的適民先生,用這些簡潔的詩句,抒寫著那個特殊時代特殊人群的鄉愁。孫秀康說借錢也要回家
舟山市普陀區登步鄉是個海島鄉鎮,距離沈家門漁港55海裏,陸域麵積1446平方公裏。當年,就在這裏,160多人隨國民黨部隊去了台灣。家住登步鄉登步村383號的孫秀康老人就是其中之一。
孫秀康後來回憶說:
1987年,第一次回來探親,也是自己這樣找回來的呢!如今,家鄉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隻聽見‘咣當’一聲,船開始動了!大家拚命往外擠,可當兵的拿槍死死地守著不讓出去。‘我要回家!娘啊’……不知道誰叫了一聲,頓時,船艙裏哭聲一片……”半個多世紀前的這一幕,永遠刻在了孫秀康的心上。
早在1950年,年僅29歲的孫秀康,被撤離大陸的國民黨部隊“抓壯丁”抓到台灣去了。走的時候,家裏留下了4歲的兒子和2歲的女兒。
“什麼話也來不及說,就這樣離開家了。當時同村一起被抓走的還有許多人。你想想,家裏有妻兒父母的,誰願意走?”孫秀康回憶說。
到台灣以後,孫秀康到51歲才退伍。“在台灣雖然也有不少老鄉,但是我的親人卻在海峽的那一頭,怎麼能不想呢!做夢都盼著能回去。”關於那段日子,老人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濃烈的思鄉之情,每天都沒有斷過。
家還在不在?兒子、女兒怎麼樣了?不能回家,就隻有寫信了。
1982年,孫秀康偷偷地跟家裏聯係起來。當時不通郵,信要托人先從台灣帶到香港,然後從香港寄到大陸。寫信也是很曲折,往往都是一封信要套好幾個信封,每到一個地點,就要抽掉外麵的一層信封才知道真正的目的地。
在當時,香港有人收費代辦這樣的服務,盡管很貴,但大家特別想知道家裏的情況,也隻能這樣了。怕家人收不到信,他的第一封信寫得很短,隻告訴家裏人自己在台灣身體都好,不知道家裏還有哪些人在。
一晃幾個月過去了,家裏的信才輾轉到了孫秀康手裏。這封信讓他又喜又悲:喜的是,家還在,女兒已經成家立業,也有好幾個孩子了;悲的是,走後第四年,兒子就夭折了。
孫秀康知道家裏還有人,落葉歸根的想法就更強烈了。1987年10月份的一天,孫秀康突然從報紙上看到,允許台灣居民到大陸探親了!
當時,孫秀康興奮得一整夜沒睡覺,第二天一早就出去打聽了。幾個老鄉還在商量,沒有錢回去怎麼辦?
孫秀康說,這是他到台灣以後,最開心的一天。他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是說:
終於可以回家了。我反正是想得很清楚了,沒有錢,借錢也要回去!
從台灣到香港,香港飛上海,上海坐船到沈家門,然後再到登步。家,一步步近了。離開38年之後,再回到家鄉,是什麼樣的心情?老人說,“近鄉情更怯”,就是這樣的感覺。
那刻骨銘心的一刻,孫秀康永遠不會忘記:
到了登步之後,我一路慢慢走。村裏的變化不是特別大,但是陸陸續續有新房子蓋起來了,我們家原先的平房也成了樓房,我一下就找到自己家了。在家門口,我一眼就看到了女兒,快40年不見了,外孫女比當年我走的時候的女兒還要大,那時的心情特別複雜,感覺像是在做夢一樣,心裏不停地想,回來了,終於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後來,有人問孫秀康老人:“這麼多年了,你還記得回家的路嗎?”
他很認真地回答:“家怎麼會找不到?走得再遠,走得再久,回家的路怎麼會不認識?和家人在一起的生活,是什麼都換不來的。”
朱文利老人是定海人,1950年在村外的西碼頭被“抓壯丁”到了台灣。當時,村裏有700多人就這樣被帶到了台灣。
思鄉的情緒,從他到台灣的第一天起,就一直縈繞在他的腦海中。
1985年,一次跟老鄉閑聊時,朱文利聽說已經有老兵從台灣輾轉回大陸了。聽到這個消息,他馬上想起了自己有個表弟在美國,為什麼不借道回家呢?他回憶說:“那個時候我已經退休了,於是提出要到美國去旅遊。這個計劃很快就被批準了。其實我根本就不想去美國,隻想通過第三方國家回家去看看。”
跟著旅行社,第一站到了泰國,在那邊待了幾天,又轉到了香港。在香港,他想方設法聯係上了一家大陸旅行社,並順利地跟著他們來到廣州。
朱文利恨不得馬上飛到家,可是因為沒有到上海的航班,他在廣州又留了好幾天。好不容易,到了定海。回來的時候,他特意帶了電視機、自行車、縫紉機一大堆禮品,到村口時,路還沒修好,大車開不進,他記得當時是台胞接待站的工作人員幫著把東西運回家的,他自己就三步並兩步,一路快步走回去的。通過之前的書信聯係,他知道兒子當上了大隊的黨支部書記,孫子、外孫也很大了。
走著走著,路上碰到了來接他的兒子了!老人回憶起當時的情景,流著眼淚說:“走的時候他才7歲,現在都已經是好幾個孩子的爸爸了,我一眼就認出了他!看見他的時候,我忍不住哭了。”
經過這一次,他是下定決心要回來了。他說,在去台灣前他讀過點書,會寫字,如果一直留在台灣的話,說不定還可以有發展。不過他不想這些,不管怎麼樣,他都要回來。
家鄉這邊也特別照顧,有什麼困難都幫他解決。通過台灣的朋友,他重新拿到了入台證,到台灣去處理回家鄉的事情。
到後來的1992年,處理完所有事情,朱文利就正式回來定居。回來之後,政府特別重視台胞,他本人還當選過兩屆區人大代表。
他也不忘記在台灣的朋友們,常給他們寫信,告訴他們:“我在這裏定居了,大陸這邊很好。如果你是個不忘家的人,回來看看吧。”
後來,有40多個人聽了他的建議陸續回來了。劉有能捧著照片認親人
劉有能老人的家在舟山登步鄉雞冠村,遙想當年,劉有能感慨不已。
早在1950年的一天,劉有能剛剛從海裏打魚回來,家裏突然來了幾個國民黨的官兵,說是部隊要撤退,男勞力一律要征去當民夫。
經這麼一嚇唬,劉有能和兩個哥哥就一起糊裏糊塗地跟著國民黨部隊走了。一直到坐上船,他們才知道,這是要去當兵。
劉又能回憶說:“我們是打魚的,哪裏會當什麼兵啊,什麼都不懂。”於是,劉有能找到部隊的一名軍官,說不想當兵,想回家。
不料那名軍官把眼睛一瞪:“上了船,你們就永遠也別想回去了!”
在台灣當了7年半的兵,然後就是當醫院的倉庫保管員、學校的技工。隨著年紀的增大,對家也越來越想念,經常一覺醒過來,枕頭都被眼淚浸濕了。
可是當時的政策不允許,大家也不敢。實在想得不行了,就開始寫信跟家裏聯係,劉又能回憶說:
我寫了一封信回去問:家裏還有沒有人?過了幾個月,家裏給我寄了一張合影過來,老婆、兒子、兒媳、4個孩子……
家的味道讓他的心底重新燃起了希望。他把照片拿去重新放大了一張,每天看,有時候看著看著就掉起眼淚來: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回到自己的家呢?
1987年的一天,劉有能正在休息時突然聽到電台裏說大家可以回大陸探親了!
劉有能馬上就開始準備,把所有的積蓄都拿了出來,準備買機票回家。劉有能說,等待被“批準”的那些天,是這輩子最漫長的。那些天裏,他什麼事情都想不了,一心想著哪一天能回到家。
“那天總算等到了通知,說是可以回家了。”劉有能帶上照片,馬上就往機場趕。
到了上海虹橋機場,已經有上海台胞站的人員在接了。對方告訴劉有能說,這次回來的台胞挺多的,為了好認點,讓他把帽子折邊,手臂上還綁著一塊白毛巾。
“有能回來了!”坐船往登步趕的時候,有人認出他是雞冠村的人,連忙給他家裏人帶信說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