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生離(2 / 3)

有時會遇見數隻或數十隻一波的“僵屍”,他看見後即遠遠避開,盡量不引起它們的注意。在滿腔悲憤發泄完畢之後,他反而對那些“被殺”的“僵屍”有些同情,還有些歉疚。他隱隱覺得,自己一不如意就遷怒他人,甚至大開殺戒,未免太不理智,要放在和平年代至少也是個死緩。況且,這些“僵屍”雖然麵容可怖、行動瘋狂,卻終究是病人,未必沒有治愈的希望,自己隨隨便便就剝奪了他們重獲新生的權力,是否太過霸道,太沒有人性?

“如果我可以隨意剝奪別人生存的權力,那麼別人是否也能隨意剝奪我的?”他反複想著,越來越感到深深的悔意,不願再繼續製造傷害,不願再次變成那個不計後果、視生命如草芥的自己。

剛才地獄般的情景,讓這個老實人不得不捫心自問:“我究竟是誰?我還是原來那個我嗎?”想像自己對“僵屍”如砍瓜切菜般瘋狂刺殺,想像自己咬牙切齒、紅了雙眼的樣子,他越來越後怕,背上寒毛直豎。

人性本善,一個從未傷害過任何人的人,在第一次有了奪走別人生命的經曆之後,難免會湧現出一些以前從未思考過的問題,對生命和人性的理解將越來越複雜,越來越多的疑惑也油然而生。雖然這些疑惑終將隨著時間而逝,但這種掙紮的過程卻必將是痛苦的經驗,糾纏這個人一生而無可自拔。

他內心反複掙紮著,思量著這一切的前因後果,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個小區門口。他抬頭一看,小區大門寫著“藍天苑”幾個大字,正是自己父母的住處。不知何時竟然來到了這裏,他自己也覺詫異。他父母十年前搬到三環路邊上,原本為的是遠遠離開烏煙瘴氣的市中心,清淨地過退休生活。豈知長川市房地產業飛速發展,不到五年,便開疆拓土,三環路高架橋建好後,更是樓盤並起,高樓遍地。加之餐飲業、娛樂業趁虛而入,很快形成一大片商業聚集地,通行的車輛與日俱增,繁華程度已不亞於市中心,伴隨著物價飛漲,房價居高不下,連小區停車位都賣上了三十萬。為配得上國際化商務都市的名號,政府的商業規劃不遺餘力,儼然有鏟平方圓五百裏之勢。這樣一來,這附近的一畝畝農田無一例外地都遭了殃,原先的一片片蔥鬱嫩綠早已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燈紅酒綠和汽車尾氣,卻是二老始料未及的了。

這時的商業區已經褪去光華,空無人煙,“藍天苑”外“僵屍”寥寥。

張信進了小區,在一個單元樓外遲疑了半晌,上樓來到父母門外,伸出兩根手指停在半空,想敲門卻遲遲不動。母親電話中最後囑咐的那句話反複在他耳邊響起:“保護好我的乖孫子。”雖然當時形勢緊迫,與兒子分離事出無奈,但終究是自己有虧職守,別說父母無法原諒,他自己也不能原諒自己。父母對他關心備至,對這個伶俐可愛的孫子也是疼愛有加,如今兒子失聯,生死未卜,哪裏還有臉麵去見父母?況且,母親的病還沒治好,不能繼續受刺激,讓二老知道這件事隻會加重母親的病情,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可是,在他心裏畢竟還存有一絲希望。這裏距離去救助站的路不遠,若人群是向救助站而去,小張望很可能跟著人群到了父母家,若父子竟能在這裏相聚,那可真是老天爺開眼了。

一想到兒子,他頓時信心倍增,手指輕輕在防盜門上扣了三下。

防盜門上的貓眼一亮,裏麵有人在向外窺探。哢擦一聲,防盜門開了,開門的正是父親張敬之。張信見母親楊蕙芝站在父親身後,警惕地望著門外,似乎生怕一開門就有“僵屍”湧進門來。她見來的是兒子,不由鬆了一口氣,第一句話就問道:“我孫子呢?”又問:“怎麼背著把刀?”

張信聽母親這麼問,已知兒子並不在這裏,一顆心登時沉了下去,低下頭不敢看父母臉色,吞吞吐吐地說不出口。

張、楊夫妻年逾花甲,何等精明?一看兒子的神態就知道大事不妙。張敬之見兒子沒有打傘,全身已經濕透,衣褲上還滿是泥漿和斑斑血跡,道:“進來再說。”

張信默默進門,換上拖鞋。楊蕙芝立刻給兒子倒了一杯開水,放在茶幾上。張敬之從衣櫃中撿了自己的一件襯衣、一條褲子,讓張信換下濕衣。

三人坐在沙發上,都沒有說話。

還是楊蕙芝耐不住這尷尬的沉默,首先問了出來:“阿信,小望在哪裏?到底出什麼事了?你倒是說啊。”

望著父母兩張焦慮無比的臉,張信緩緩地將父子二人如何出行、如何在城西堵車、如何逃離險境、如何回家休整、如何雨中遇到“僵屍”、如何在遇襲的人群中失散、如何失去理智殺盡追逐人群的“僵屍”,原原本本地向父母和盤托出,連吉娃娃“歡歡”失蹤的事也毫無保留地說了。最後說道:“爸,媽,我現在也不知道小望在哪裏。但你們相信我,我就是拚了這條命也一定會找到他的!”

“啪”的一聲脆響,張敬之站起身來重重地扇了兒子一個耳光,額頭青筋爆出,眼中如要噴出火來,可見惱怒已到極點。張信摸著火辣辣的臉頰,內心反而覺得舒暢,自己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置兒子於危險之中,吃這一耳光也是應該的,萬分悔恨之下,隻覺就算挨一頓痛揍也不足以贖自己犯下的罪過。

張敬之用食指指著張信的臉,怒道:“你趕快去把我的乖孫子找回來,否則就別想再進這個家門!”楊蕙芝見兒子這些日子飽經風霜,憐惜之意大增,忙站起拉住丈夫的袖子,勸道:“兒子剛剛到家,他也很累,讓他多休息一會兒。”張敬之大聲道:“休息?現在哪有時間休息?外麵那麼亂,到處都是那些‘怪物’,小望又那麼小,隻要遲了一點就有生命危險!找到小望之前,誰都不準休息!”楊蕙芝淡淡地說:“你是說我倆也一齊去找?好吧,我們收拾收拾,立即啟程。”張敬之自知失言,臉上立時露出尷尬之色:“你……你不能去,你的病……”楊蕙芝冷冷地道:“那你去,把我一個人扔家裏好了。”張敬之道:“那怎麼行?我不在,你的病誰管?在你病好之前我哪兒也不去!”又道:“我看你,還沒看夠。”楊蕙芝笑道:“那不就結了。”又柔聲道:“你別急,小望一定不會有事的。我相信兒子會找到孫子,我們一家人一定能夠團圓,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我們共同經曆了那麼多事,難道這一關還過不了麼?你先消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