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秦昭王做國君做了三年,本國和外國的士人大都離秦而去了。昭王對此很擔憂。就向陽山君說:“我對待士人不是不周到啊,他們還沒有餓就給飯吃,還沒有凍就給衣穿,我哪裏對不住他們呢?他們一個個反拋棄了我。我想硬性留住吧,會使他們和我更加離心離德;想聽任他們走吧,那要走的人就會一天多出一天。如不禁止,國家的人才就會走空。怎麼辦呢?”
陽山君說:“君王何必發愁呢?你看那猴子,不是重崖不住,不是山果不吃,不是森林不戲耍,一聽到人聲就逃走。可是,獵人用誘餌捕捉回家飼養,經過引教使它馴服之後,叫它舂米,便像人一樣立起來,前足忽上忽下地勞動;叫它打水,便提著壺出去取水;叫它跳舞,就戴起帽子、穿起衣服,腳步歪歪扭扭地跳動起來。如果說猴子是接近於人的動物,能夠馴化,不難理解,那麼就說那老虎吧。老虎本是愛吃人的猛獸。它一抬頭,所有野獸就無不恐懼;一甩尾,整個樹林也震動起來;一怒吼,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就傳向四麵八方。人連接近它也不敢,何況與它戲耍?可是,獵人用網捕捉回家,經過馴化,使它逐漸通曉了人意之後,也就不再凶野了。人可以與它抵著頭玩,可以騎在它項背上,摟住它的脖子吊在項下,或者從它的身上腿蹄間翻來翻去、爬出爬進,無所不能。如果說老虎是聰明的獸類,仍舊是可以馴服的,那麼就再說那伯勞鳥吧。伯勞隻是很小的鳥罷了。善於馴鳥的人用誘餌捕獲它,用紛擾的辦法使它逐漸馴服之後,把土揑聚成團,再做成人、獸、神、鬼的假麵具,同時為假麵具做成相應的衣服或皮毛,叫它裝鬼,它就假冒鬼而銜起鬼麵具、穿上鬼衣服出場,一會兒跳躍,一會兒後仰,一會兒前倒,就像畫家畫下的鬼一個樣。叫它裝人,裝獸,裝神,都能夠同樣去做。如果說伯勞雖小,仍是鳥類,仍舊是易於馴化的,那麼就再說那螞蟻吧。螞蟻卻是昆蟲中最小的,形體隻比小米稍大一點,鼻子、眼睛凹陷著,小得看也看不見。可是,魔術師用肉類引誘而弄到它,分別裝在幾個空壺中,使黑螞蟻、黃螞蟻分而居之,經過一翻馴化之後,在院子裏擺上小桌幾,桌幾上放上幾壺螞蟻,打三次鼓:打過第一次,黑螞蟻和黃螞蟻就同時跑出壺;打過第二次,黑螞蟻和黃螞蟻就各自排成隊列,昂起頭,對著麵,搖動著觸角相鬥;等到打過第三次鼓,雙方的行列就亂起來,相鬥得亂成一團,無法辨別。一聽到鑼聲,就會各自退入自己的壺中,一個也不會跑錯,井井有序。猴子、老虎是獸,伯勞是鳥,螞蟻是蟲,它們都不能說話,愚蠢無知,之所以能被人馴服製約,就是由於人能使它們的心意安定、欲望滿足的緣故。何況士是比萬物都聰明的,再說他們也是治理國家必須依靠的人才。想從前,咱們的老祖先穆公,西邊從戎得到了由餘,東邊從宛得到了百裏奚,又從宋國迎回了蹇叔,從晉國找到了丕豹、公孫支,憑借著這些人才,才成就了霸業。我私下聽說,穆公還曾向群臣說:‘林木繁茂,各種飛鳥就會前來棲息;海水寬闊,大魚就會前來浮遊。我由於對待士人也采用了寬厚的政策,所以文官武將就都成群結隊地前來了。’可是國君你現在對士人卻束縛得很緊,管得很死。他們白天不得安寧,晚上也不能安安穩穩地休息,在你手下當官做事,就好像被裝在口袋裏,一進去就出不來了。即使我,也準備離你而去,何況別人呢?國君如果能夠用誠心去對待他們,任憑他們做該做的事卻不妄加幹涉,那時候士人如果還不陸續前來投奔,即使把我處以磔刑示眾,我也不會後悔的。”
昭王說:“好!”於是就照陽山君的話做了起來。鄰國的人聽到了,那些士人返回的、新來的總共就有一千多個。
君子評論說:有才有藝的人,有誰不想顯露自己的本領啊!隻是擔憂別人用錯誤的做法對待自己,所以他們才轉身走去罷了。《禮記》裏說:“推舉選拔賢能的人,愛一切有德才的人,克製自己的威嚴,善於和普通人相處。”這說的就是寬厚待人。隻要這樣做了,那些有道德有修養的人還會有什麼異心呢?
“評說”
本文闡述的“寬以待士”的主題是可取的。
在寫法上,作者先反複設喻做了鋪墊,然後又援引秦穆公以寬待士的範例與秦昭王“馭下如束濕”的愚蠢做法形成正反對比,充分揭示了士不樂於為用的原因。設喻廣博,對比強烈,增強了說服力。
但作者從封建君王的立場出發,一味強調“服而製”士,較起“禮賢下士”來,立意就自低一等。再者,作者用馴化禽獸蟲豸來比喻國君馭士,也是陳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