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蕎麵
“是的，我迷路了”。他注視著鏡中的自己，才三十出頭，鬢邊竟白發閃現，燈光下，那幾根白發分外刺眼。這些年，他不止一次笑對自己的脆弱，然而一分鍾以前，在這酒綠燈紅的KTV裏，當Caron Nightingale那首熟悉的《Promises Dont Come Easy》響起，他再也壓不住內心的絞痛，衝進衛生間裏，潸然淚下。《諾言難許》，《諾言難許》，他一遍遍唱著這首歌，記憶打開，那一碗滾燙的蕎麵又帶著久違的清香，一遍遍撞擊過來……
一
那時候，她暗戀他已經很久很苦了。在他們那所三流大學，他很容易就成了女生寢室夜晚的話題。每晚一熄燈，就有人高呼：傑克，今晚枕著你的微笑入睡。那時，電影《泰坦尼克號》正席卷校園，當女生們為男女主人公擦幹淚花，扭過頭來，猛然就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對著他大呼：傑克，傑克。他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就在那一瞬間，她突然為他那酷似演員迪卡普裏奧的相貌和神情心動了。可是，她不過是一個來自川西小城的灰姑娘。她所能做的，不過是一遍又一遍默默地注視著他從窗外走過，不過是一顆心隨著他在籃球場上奔跑跳躍的身影而起落，而掛牽。
灰姑娘的心事，堪稱校園之星的他又怎能知道？他周圍總是簇擁著太多的鮮花和笑臉，他的心裏，似乎一條愛情和事業的坦途正金光閃閃。對他而言，她太平常。他不知道，她悄悄躲在人群中暗戀他已經很久了。不過，就算知道了，他也不過是淡淡一笑吧？
畢業了，他發現自己頭上的所謂光環其實一文不值，曾經山盟海誓的校花冷漠遠去。他站在校園門口，落湯雞般惶然四顧。這時候，他發現那個平平常常的灰姑娘走到了麵前。
“嗨。學長。”
“你好。”他禮貌地答道。
“你好。我叫小意，外語係的。也是今年畢業。”他不明白，這個女孩眼裏怎麼會有一種赴湯蹈火的神情。
“我想問問，願意到成都去不？”她咬了咬嘴唇，堅決地說，“我老家在那附近，找工作容易一些。”
成都？他在記憶中搜索著，“當年走馬錦城西，曾為梅花醉似泥”。他笑了，突然間豪情頓生：“好啊，我們就再來一次陸遊入川。”
她也笑了，漫長的三年暗戀，她終於守得雲開，隻是，會不會真的等來滿天彩霞？臨近成都的時候，他將手輕輕落在了她的肩頭。
二
很快，他在一家廣告公司裏找了一份文案的工作，業務不多，工作清閑。她在一家公司裏做了文員，每天早早下班，她就給他打中文傳呼，“青石橋頭，人約黃昏”，或“熙熙攘攘，共登春台”；而更多的時候，他們是在青羊正街那一家小小的蕎麵館見麵。那是一家古風猶存的小店，門口掛一張飄逸的店幌：周蕎麵。他每次從鹽道街那邊過來，總是首先看見她鋪滿紅暈的臉。
“蕎麵是最有情意的小吃，”她輕輕往他碗裏倒了幾滴香醋，“它是來自鄉下的普通食物，在喜歡它的人麵前，它總是以自己炙熱的情懷去溫暖愛人的腸胃，去撫慰他們的內心。”她注視著他的眼睛，內心又歡喜又淒涼。“蕎麵的吃法，分為涼和熱。熱蕎麵，像熱情如火的女人，用自己全部的身心去愛。涼蕎麵，外冷內熱，一腔真情都化作滾燙的纏綿，猶如……”她忽然打住話，他似乎有些神思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