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林下朗月謝道韞(3 / 3)

其四,山水清韻。東晉後期也是我國山水詩的誕生期。謝道韞也寫過山水詩《泰山吟》(《詩紀》作《登山》):“峨峨東嶽高,秀極衝青天。岩中間虛宇,寂寞幽以玄。非工複非匠,雲構發自然。氣象爾何物,遂令我屢遷。逝將宅斯宇,可以盡天年。”這首詩雖然遺留了玄言詩的半寫景,半議論的格局,但是寫景部分很生動地描述了景象的特征,也具有寓情於景的風致。她的以動寫靜非常成功,將靜態的泰山,以一個“衝”字寫得具有生命的活力,從玄學思想角度看具備了經過佛教般若學浸染之後的辯證的審美意識與思維,也更加突出了泰山的不凡與峻峭的氣勢。對泰山細部的描寫,非常明顯地表現出“虛”“幽”與“玄”的特點。這自然本來就是泰山自身的特點,而道韞之寫也寫出了清談名士清淡、幽虛和玄遠的神韻。後麵的玄言議論,感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盡申玄學家的“自然”之旨。最能體現其心誌的就是“宅心”自然的心胸與理想,她發誓要“建宅”於其中,完全是“天地與我同根”的清遠境界,是名士忘懷小我,與天地自然融為一體的高遠韻致。這首詩通過寫景與議論,表現出這位名士衝靜玄遠、曠逸自然的人格特質。

其五,詠絮之才。謝道韞的文學才能,目前僅僅能見到作品的,除了前麵所引的兩篇以外,那就隻有一句了,然而正是這一句,使她的盛名至今不衰,凝固在曆史的長河中,成為不朽的豐碑。《世說新語》大概是最早的記錄了:“謝太傅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擬?’兄子胡兒(謝朗)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謝道韞)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顯然,才女謝道韞的詩句較謝朗的為優,謝安的大笑樂也是這樣的意思。這好長時間內沒有異議,但是到了宋朝陳善著的《捫虱新話》就有了不同說法:“撒鹽空中,此米雪也。柳絮因風起,此鵝毛雪也。然當時但以道韞之語為工。予謂詩雲:‘相彼雨雪,先集維霰。’霰即今所謂米雪耳。乃知謝氏二句,當各有謂固未可優劣論也。”餘嘉錫先生案曰:“二句雖各有謂,而風調自以道韞為優。”確實謝道韞的詩句明顯為優,但是兩位先輩所爭尚有辨析的必要。道韞的詩句之所以為優,一則是因為據實而描述,準確而又生動形象地活寫了江南大雪的情形。陳善所言,在理論上似乎不錯,兩種描述各有勝場,各有韻致。但是謝朗所言,隻能是朔方的雪,即米雪,魯迅先生的散文有更具體細致的描寫。而謝道韞的詩句是即景而詠,那隻能是江南的雪,即鵝毛大雪,揚揚灑灑,漫天飛舞。二則是色澤與形態。謝朗所寫,表麵看來好像更準確地寫出了雪的色澤,大小,而謝道韞的詩句將雪比作柳絮,色澤不似,形態也不甚像。但是,這是鵝毛大雪,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隻能看見天空一片混沌,而下鵝毛大雪時往往同時有不小的北風,其飛舞之姿,其混沌之態,與春天到處飛舞的柳絮真是神似。三則,餘嘉錫先生從風調角度言,也是道韞的詩句為優,確實有理,因為柳絮因風而起的韻致,輕盈,飄逸;如鹽巴撒向空中,過於實,讓人聯想的是沉重地掉向地麵的粒粒白鹽,缺乏雅致。所以,謝道韞的詩句會成為千古名句,即便沒有任何其他作品傳世,僅憑此句,足以不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