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內外兼美真名士。名士與一般士人的區別之一在於,名士必須是美的,名士教科書《世說新語》還專辟一欄“容止”來記錄名士們的豔麗容顏。西晉的左思才華出眾,但因為容貌醜陋而難以在上流社會馳名,而同樣出身庶族的潘嶽卻因容貌出眾而深受時人喜愛。夏侯玄也是一位容貌出眾的人。當時人評論他:“夏侯太初如日月之入懷”而與毛曾並坐就是“蒹葭倚玉樹”。(《世說新語·容止》)“日月之入懷”見夏侯玄光彩奪目,令人可喜可愛;兩個人的差異也可看出粗劣與美豔之別。這也說明了魏晉人審美意識與價值觀念發生了變化,漢末李固講究容貌的修飾,還被人以不夠端莊而奏了一本,到了正始年間容貌的華麗與細白成了男子美的重要標準,並且出現在平時的品題之中。人們的評價中,還有一個重要的方麵,夏侯玄雖然正氣凜然,與卑劣小人決不同處並列,但是他是很和藹的,如日月一般,不僅朗朗,也是溫潤的。夏侯玄在社會上流交際很廣,也很有人緣,名士們與他關係很好。李豐本來很受司馬師信任,掌握機要,但是他心儀夏侯玄,與眾名士謀劃政變,推夏侯玄為大將軍取代司馬師,這種事情本身具有很大的風險,而事實上他因此而被殺。使李豐如此做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夏侯玄具有很強的人格魅力,而司馬師確實陰險殘暴。夏侯玄不僅外貌靚麗,而且內在修養相當之高。夏侯玄出身名門,自小受過良好的教育,又出入社會上流,交遊無非俊彥,這些都使他的氣質高雅,修為非凡。夏侯玄的文學與思想修養都堪稱一流。他著《本玄論》綜結三玄,且其時間當在王弼注《老子》與《周易》之前。其玄學修養在當時乃至後世都有一定的影響,孫盛的《魏氏春秋》說:“玄嚐著《樂毅》、《張良》及《本無》(當為《本玄》)、《肉刑論》,辭旨通遠,鹹傳於世。”(《三國誌》裴鬆之注引)至南朝梁代劉勰在《文心雕龍·論說》裏還說:“詳觀蘭石之《才性》、仲宣之《去伐》,叔夜之《辨聲》、太初之《本玄》……並師心獨見,鋒穎精密,蓋人倫之英也。”他的主要著作還有《肉刑論》《答李勝難肉刑論》《辨樂論》《皇胤賦》等,《隋書·經籍誌》尚載錄《夏侯玄集》三卷。再從夏侯玄與司馬懿的往還信件中可以看到,夏侯玄對正始的改製多有切中時弊之言,並非是空談家。因此,夏侯玄的內心,既有對人生、宇宙的深刻理解,也有對現實事務的清醒認識;既有對自己人格的欣賞與自信,也有對客觀世界的複雜性的認知與透解,所以夏侯玄代表的魏晉名士的人格具有內在的美,那是具有“仁”性的儒家思想與“智”性的道家雙重美的人格。自然,他的不畏權貴,秉持浩然之氣,形之於行、言,都是品格之美的很好注解,社會中人雖然難以為之,卻也是心向慕之的。
三、鎮定自若非常人。鎮定自若現在是一個使用很頻繁的詞。其實要做到很不容易,尤其是遇到突如其來的意外變故時更難。但是,鎮定自若卻是魏晉名士必備的一個人格特征。需要著重指出的是,這個人格特征最先比較突出地表現在夏侯玄身上。從《世說新語》以及其他可以查閱的反映魏晉名士的史料,夏侯玄是最先受到人們如此評價的名士,以後的竹林名士、中朝名士與江左名士,表現就比較普遍了。我們先來看幾條前人的記述。“夏侯太初嚐倚柱作書,時大雨,霹靂破所倚柱,衣服焦然,神色無變,書亦如故。賓客左右,皆跌蕩不得住。”(《世說新語·雅量》)劉孝標注引《語林》曰:“太初從魏帝拜陵,陪列於鬆柏下。時暴雨霹靂,正中所立之樹。冠冕焦壞,左右睹之皆伏,太初顏色不改。”兩者所記略有出入,而精神一也。在這個事件中,受霹靂“攻擊”的是夏侯玄,衣冠都焦了,可見霹靂所擊正是夏侯玄的所在,其他人都受到驚嚇,無法鎮定,或伏或跌,而夏侯玄卻神色都絲毫沒有改變。這種鎮定之功夫,實非常人所能。另外一則也是表現夏侯玄鎮定自若的,而且我們可以從中看到為什麼他能如此的:“夏侯玄既被桎梏……考掠初無一言,臨刑東市,顏色不異。”(《世說新語·方正》)《三國誌·本傳》也這樣說:“玄格量弘濟,臨斬東市,顏色不變,舉動自若。”可以說其真實性是沒有問題的。生死乃人生最大的事情,而夏侯玄麵對它卻似乎是毫不動情,連容顏都不曾有所變化,這是為什麼?這個問題,以往討論魏晉名士時並沒有受到重視。我們從夏侯玄的人格表現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雖然惜生,甚至講究修飾外表,但是他們對待生死卻是那樣的從容不迫。其實,他們惜生不等於是怕死,講究生活情調,保持高雅的風度,這些隻是他們享受生活,珍愛人生,鑄就自己偉岸人格的一些具體表現,而他們的人格深處卻是充實著浩然正氣,包蘊著對宇宙人生之理的洞徹與透解,因此他們可以為了人生的美麗與燦爛去吃藥與飲酒,為了直道而行可以開罪於權貴,為了自己品格的潔淨決不願意與小人為伍,自然他們也可以為了自己偉岸美麗的人格而從容臨刑!這種人格很難簡單地用儒家的殺身成仁、舍生取義和道家的安時處順、與世俯仰來衡量,但是這種人格確實也包含了儒家與道家的人格理想在內,既有其君子人格的剛烈,也有那至人人格的飄逸,是魏晉名士對先秦以來各家人格理想的繼承與發展,也是為後代名士樹立了高不可及的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