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毅既定晝邑,又有人報安平未下。樂毅因發兵來攻安平。安平百姓聞了此信,家家要走,人人想逃。怎奈齊國皆是陸路往來,載人載物必須用車。平時車的軸頭皆長出轂外以為美觀,最堅固的軸心也隻用木。今忽然安平被燕兵來攻,大家都要逃走,你也是車,我也是車,城門又小,街巷又窄,一時擁擠起來,隻恨車的軸頭長了,彼此相礙,耽擱工夫,又恨軸心木頭的不堅固,往往斷了、折了,要費收拾。故安平城破之時,百姓逃走不快,往往被燕兵捉獲,傷殘性命。
內中唯有一能人,叫做田單,就是齊王的宗人,為人頗有才幹,原以住在臨淄,屢屢以兵法說王,要求王用他,但王昏暴,用的都是一班讒佞之臣,哪裏得知田單是個未遇時的奇才,後看宗人麵上,將他充了一個臨淄的市吏。田單知時不遇,隻得權為。不期燕兵到了臨淄,齊王逃走了,城中人紛紛逃竄,田單無奈,也隻得同眾宗人逃到安平。既到安平,看見安平不是久長之地,遂將家中所用之車的長軸頭盡皆截短,令其僅與車轂一般闊狹,又用厚厚的鐵葉子將車軸包裹起來,包裹得堅堅固固。人看見不知其故,都來笑他,以為狂妄。田單隻不說破,又暗叫同宗也將車軸照他式樣收拾起來。及自到了燕兵來攻之時,闔城人逃難,皆受車軸長、不堅固之累,擁塞不前。獨田氏一宗,以車軸頭短,驅馳不礙,又虧軸心堅固,並不遭傾折,所以平平安安奔往即墨而去。安平人方盛傳田單鐵籠車軸之妙。正是:奇才有奇用,大誌成大功。但恨塵埃裏,無人識英雄。
田單是後話,且按下不提。卻說齊王自半夜裏帶領著數百個文武官,開了西門逃走而去,走到天明,問是何地?左右報道:“前去衛國不遠。”
王道:“衛,小國,雖不足以辱寡人禦駕,但既已相近,便暫住衛國,以待楚國的救兵到再作區處。”因使人報知衛君道:“齊大王偶有事過衛,行旅在途,餼廩不備,此衛大王之責也,特特報知。”衛君因問侍臣道:“此當何以待之?”侍臣道:“齊王為燕兵所伐,不能固守,逃遁至此,此窮困之時,宜卑辭屈禮以求我。今來尚出言狂妄,以臣等論來,隻合隨常,不當優禮。”衛君道:“不可也。衛與齊為鄰國,鄰國有災,正宜加恤。若因其窮困,故意薄待,則是失禮在我。倘齊王異日複國,將何麵目與他往來?”因命備車駕,親自出城以行郊迎之禮,又因齊王前曾稱過東帝,相見時竟稱臣朝見。
齊王平素驕傲慣了,今到此際尚不覺悟,竟恬然受之。相從的一班佞臣,又皆不知機變,但攛掇他驕矜,見衛君郊迎稱臣,皆以為禮之當然。衛君既迎王入城,欲處以別宮,恐其褻瀆,遂將臨朝的正殿請他住了,命有司盛陳供具,大備禮樂,親自上食,十分恭敬。
齊王也覺不安,欲要加禮於衛君,夷維一班私臣暗暗說道:“大王曾稱東帝,君也。衛,小國,禮宜稱臣。大王若於衛君小國而加禮,則前至魯、鄒諸國必要一例相待,從前東帝體製不一旦失了?若說今處患難,事當從權,明日楚救兵至,而得以歸國,再重爭天子之禮便遲了。”王聽了,以為有理,便一味驕矜,全不為禮。
衛君仁厚,倒也還忍住了。當不得衛國諸臣俱憤憤不平,欲要羞辱齊王一場。無奈衛君做了主,不敢妄為,惟暗暗地叫人將齊王隨行的輜重、器用,都乘夜劫去。齊臣報知王,王大怒道:“此衛國地方,怎容許盜賊擅劫寡人的輜重?甚為不恭,大為無禮?待衛君來朝見過,與他說知,就責令他嚴捕盜賊,追還輜重。”等到次日,竟不見衛君來朝見。
原來衛王欲厚待齊王,使他知感。不期齊王驕傲出於天性,那衛王愈執禮義謙恭,齊王愈顯得驕傲。衛王自覺難堪,也就轉了念頭,不出來朝見。
衛君既不出來朝見,再要衛臣供給餼廩如何能夠?齊王候至日中,竟不見陳供食具,心中又惱,腹中又饑,因與夷維商量道:“衛君不出,如之奈何?”夷維道:“衛君不出,沒有供應,還是小事,但恐衛君不出,衛臣定然有變。”王道:“你怎知衛臣有變?”夷維道:“大王不留心!衛國這班臣子,甚是可惡,昨見衛君朝見上食而大王安受,一個個皆嗔眉怒目,憤憤不平,便有個要甘心大王之意,隻礙著衛君不敢下手。故昨夜劫去輜重,已見一斑,今衛君不出,供應全無,則其惡心已盡昭矣,不可不防。”王道:“不知衛君何故不出?”夷維道:“衛君仁厚,欲尊禮大王又被臣下阻撓,欲從臣下又恐得罪大王,故不出也。”王聽了吃驚道:“若果如此,則此係危地,不可居也。”夷維道:“若欲免禍,須乘夜逃去,稍遲,便恐落入圈套。”齊王信之,挨到半夜,遂悄悄同夷維諸人逃出,而文武從人,散居於外,有知有不知。到了天明,齊臣詢問衛臣而衛臣不知,衛臣詢問齊臣而齊臣亦不知,彼此亂了一日,隻得各自散去。正是:驕君國已亡,其驕尚如故。隻怕人變心,不知是自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