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樂毅誠心合明主 燕王明眼識賢臣(3 / 3)

屈景說道:“既立國,當守國,豈可以土地事人為長策?況燕地有限,而秦欲無厭,但救目前,又將何繼?且張儀遊說之士,心甚詭而言不足信。若秦果貪燕,即割地而未必便可複無虞,不割地而秦即加兵,然燕簡練已久,何至畏人?願大王加察。”

眾臣聽了,皆讚道:“屈君之論甚為有理。”獨樂毅無語。昭王因問道:“樂毅以為如何?”樂毅方對道:“屈君之論,守國之正論也。但今日張儀之言,乃一時機變之言,非正論也。非正論而以正論對之,是彼以虛而我以實,則受其累矣,莫若仍以機變應之為妙。”

昭王驚問道:“張儀之言,何謂機變?”樂毅道:“張儀欲連橫六國以事秦,是張儀之言,非六國心也。張儀說一國而一國許之者,受張儀之恫嚇,畏秦強而恐速禍,雖皆口許割地,尚彼此觀望,未便即與。口許割地,則秦不加兵,地未即割,則地原無失,此機中有機,變中有變,臣所謂機變之事也。若地尚未割,而口先正言不許,彼借不許之言而先興師問罪,以威其餘,是我惑虛機而先受實禍,非美也。若慮既許割地而不便悔言,竊恐六國中之悔言者不隻一燕,且張儀遊士耳,不過伏口舌之利虛張秦勢。能使六國割地事秦,則張儀之功;設或六國不割地事秦,在秦無甲兵之費,亦必不以為張儀之罪。張儀既不罪,則六國有罪亦輕。況張儀在秦,亦非忠信之臣,上下猜疑,恐不及割地而即別有機變。今大王莫若許割常山五城以事秦,待諸侯成約而後割之。臣料諸侯之約無日而成,而燕之地亦無日而割也。此時何必與之苦爭耶?”

昭王聽了,大喜道:“賢卿察機觀變,明如觀火,真不可及。”到了次日,回複張儀道:“秦,大國也。燕,小國也。既諸侯有約,敢不聽從?亦願割常山五城以附諸侯之後,諸侯之約成,即當交納。”

張儀見昭王許割五城,大喜而去,即欲歸報秦惠王以逞己功,不期剛到鹹陽,而秦惠王早已駕崩,太子登極,改稱秦武王。這秦武王為太子時,甚不歡喜張儀。群臣知道此意,遂向武王毀謗他許多短處,及張儀還朝,所言之事,多不聽從。六國諸侯聞之,果不連橫而又暗相合縱矣。昭王得知,愈服樂毅料事之明,遂更加敬重。正是:不慌全在膽,不惑必須明。膽與明相並,聞雷也不驚。

樂毅既執燕政,雖說日日練兵訓將,治國養民,不覺十有餘年,並不提起報仇之事。燕國就有一班臣子,來說燕王道:“大王築黃金台,擢樂毅為亞卿,執掌兵權者,以為伐齊報仇也。初猶推說兵未練、將未訓,今訓練兵將亦已十年有餘,而伐齊報仇之事全不提起。在樂毅受享快樂自忘之矣,豈大王亦忘之耶?”昭王道:“先王深仇,寡人豈須臾敢忘?然時猶未可,始待之耳。”眾臣道:“齊猶是齊,燕猶是燕,今時不可,不知何時而可?不過以齊大難圖,借此推挨耳。”昭王聽了,不勝歎息道:“賢者所為,往往為不肖所誚。記得樂元帥登台時,即諄諄慮諸臣有今日之言。諸臣今日果有此言,則是諸臣今日之言,已在樂君成算中久矣。寡人安敢聽諸君之言,而亂其成算?諸君請勿複言,寡人前已許其弗聽矣。”眾臣皆抱慚而退。正是:莫恨讒言眾,但求君耳聰。是非能辨白,顏麵自羞紅。

眾臣見說昭王不動,因又求說樂毅道:“燕王築黃金台,大拜將軍為亞卿者,欲報齊仇也。今將軍日日練兵,日日訓將,亦已久矣,竟未曾加齊一矢,豈燕王拜將軍之初意哉?燕王雖不言,而將軍獨不愧於心乎?若齊仇可報,宜速報之;若不可報,則當去位以讓賢者。倘碌碌猶人無所短長,而坐擁高位使燕王日夕懸望,不識將軍何以自安?”樂毅笑謝道:“非不願報,報之不能也!諸公有能者,願執鞭以受教。”眾臣見說不入,雖然罷了,然議論紛紛,終不能已。真是:從來人世是非多,任是無風也起波。若使君臣情少懈,可憐誰不受他磨!

眾臣讒誚不已,虧得昭王信任樂毅,全不動心,故又過了數年。隻因又過數年,工夫久了,有分教:繩鋸木斷,水滴石穿。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