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威利·帕克爾和密西西比最後的人流診所(3 / 3)

這個工作日,在大清早坐在他候診室中的病人裏,有3人決定不墮胎,其他人決定接受手術。已經是下午了,女人們換上衣服,穿上一件白色襯衣,在帕克爾請她們一個一個進入手術室時露出緊張的表情。當她們邁著小心翼翼的步伐臉色蒼白地顫抖著走過診所走廊時,一個CD機中傳出輕柔的音樂。永遠都是同一首歌:搖滾歌手湯姆·佩蒂的那首《我不放棄》。“這家診所的‘所歌’並不是福音音樂,”一名護士說,“它是一首著名的搖滾歌曲。”

帕克爾做完一場人流手術隻需不超過5分鍾的時間。他說,對他而言,手術已經變成例行程序了。他將吸出胚胎組織描述為一陣短暫而輕微的嘶嘶聲。那一刻,護士們不敢細看,而病人的眼中有淚水在打轉。

這天,帕克爾聽了這種嘶嘶聲23次。每次手術後,他都將這些移除的組織帶到旁邊一個狹窄的房間中,彎著腰在洗漱池中研究它們。有時他能在手中的盤子中看到人類生命的微小跡象。一個胚胎何時成為人類?他何時有生存的權利?自從帕克爾成為醫生以來,這些問題就一直折磨著他。不管是作為醫生還是基督徒,他都沒有找到明確的答案。他說:“我能夠確切知道的是,這個診所中的女人都是人,因此她們有權決定自己的生活。”

而這是一種他從未質疑過的權利。但是有段時間,他不想幫助任何女人實現這種權利。“那時,比起作為醫生的良知,我更害怕犯罪。”帕克爾說,“但是現在我相信,唯一的罪過就是拒絕在病人需要時提供醫學幫助。”他說話語調非常平和、淡泊,如同一個改過自新的人。

死亡的威脅

幾個月前,他放棄了一份收入頗豐的醫院工作和一棟昂貴的公寓,從芝加哥搬回了南部的亞拉巴馬州,以便能夠更加頻繁地去往傑克遜出診。他稱在密西西比的工作為他的“使命”。

為了履行這一使命,他每周一都打包好行李,坐上一輛老舊的汽車,沿著田地和沼澤行駛400公裏一路向西。他說,他從不在傑克遜待不必要的時間,隻要能夠幫助到盡可能多的女人就可以了,僅僅是今年就有2000多人。

而他的敵人也知道這一點。他們熱烈地討論:如果帕克爾不在了,會有多少女人生下孩子?不久,帕克爾的私人地址第一次出現在網上,一家基督教網站的經營者們將它公之於眾, 如同將他置於槍林彈雨之中。幾天後,傑克遜剛剛日落,帕克爾離開診所,想開車回亞拉巴馬州,在走向汽車的路上,他發現街上有人等著他。他想起曾收到的死亡威脅,有種不祥的預感。最初什麼都沒有發生,他用棒球帽深深遮住臉,以防被人認出來,小心翼翼地從停車場開出車,找了一條通往高速的最短路徑。

看來沒有人追蹤他。然而不久他的手機震動起來,屏幕上沒有顯示來電號碼。帕克爾接起電話,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別再來了,否則我們會去找你。”這個陌生人將這句話重複了3遍,然後掛斷了電話。帕克爾思考了6天,他該怎麼做。第七天他開車回傑克遜,繼續他的工作。

帕克爾說,恐懼讓很多像他一樣的人無法做正確的事。年輕時,他除了學習《聖經》,也很喜歡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的講話。帕克爾說,現在他常常想起他的話,因為密西西比州的人流之爭不僅僅涉及信仰問題,也是膚色問題。

在傑克遜的診所前抗議的,主要是中產階級男人。坐在帕克爾候診室中的大部分是黑人女人,很多非常貧窮,就算沒有孩子也沒有未來可言,有了孩子就更甚。對於帕克爾來說,他所爭的不僅僅是女人們的自主決定權,還有平等的機會。他相信,在這場戰鬥中上帝會保護他。盡管如此,每次他離開診所時,護士們都像要永別一樣地和他道別。

這天晚上,當帕克爾走出診所後門準備回亞拉巴馬州時,夜幕已經降臨。他需要駕車5小時才能到家。帕克爾熟練地將車開到高速路上,悶熱的空氣吹進車窗,在黑暗中路過一座座明亮的教堂。密西西比隻是貫穿美國南部的這個巨大的狂熱信教地帶的心髒。

帕克爾說,反人流者多年來一直在勝利進軍。從西部的俄克拉何馬州到東部的佛羅裏達州,越來越多的醫生放棄了他們的使命,越來越多的人流診所關門。在比整個法國麵積還大的德克薩斯州,幾年前就隻剩44家人流診所了,很快將隻剩5所。而這些州也正是執行死刑最多的州。帕克爾說,他不相信這裏的政府支持生命,“他們隻是支持出生”。

隻有一件事情讓他有點在意。每當他開車行駛在自己家鄉的道路上時,一個念頭總是揮之不去。他問自己,如果當時的美國沒有禁止人流,他的母親會如何抉擇。

她17歲就生了第一個孩子,53歲就去世了。她獨自養育了6個孩子,一直疾病纏身、憔悴不堪。帕克爾還記得她有多麼虔誠,每晚都和他一起祈禱。實際上她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和勇氣來養育他。如果那時候有一個像他一樣的醫生,帕克爾停頓了很久才說,他自己可能根本就不會出生。

[譯自德國《明鏡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