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主體與客體間的改造關係看,實事求是明確表示,主體在實踐中對客體的改造,也必須以與之相對立的外部自然界的存在為前提,否則就會失去改造的對象。毛澤東在論述實事求是的這一層麵時反複強調,主體對客體的改造,必須以獲得的規律性認識為前提。隻有掌握了客觀規律,並且具備了行動的條件,才能進行改造世界的實踐活動,才能真正使主體成為自然、社會和自身的主人。可見,實事求是,從客觀實際出發改造客觀世界,也就承認了物質客體的優先存在。這就從根本上再現了馬克思“沒有自然界,沒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就什麼也不能創造”的實踐唯物主義觀點。
實事求是在其現實性上必然展現為主體的認識和實踐過程,即認識規律(求是)和利用規律(行動的向導),為人類造福的過程。認識規律不能靠消極的靜觀,而要靠積極的能動的思維,實現由感性認識向理性認識的飛躍。利用規律更要有實際的能動的改造世界的活動。可見,實事求是的過程,就是發揮主體能動性的過程。所以,能動性原則是實事求是的又一重要原則。
那麼,主觀能動性在實事求是過程中是如何發揮的呢?或如何顯現的呢?
毛澤東認為,認識規律和以規律為向導在實踐中利用規律,都是自覺能動性的表現。“思想等等是主觀的東西,做或行動是主觀見之於客觀的東西,都是人類特殊的能動性。”
事物本身固有的規律“是”,是隱藏在事物現象背後的客觀存在。“求是”(認識規律)的過程,是一個透過現象看本質的過程。這就離不開發揮主體的自覺能動性。認識規律的過程表現為,主體在社會實踐中首先接觸客觀物質,形成感性認識,然後再從感性認識上升為理性認識。從客觀物質到感性認識,要經過人腦的改造;從感性認識上升到理性認識,是一個質的飛躍。所以,無論前一個過程還是後一過程,都是主體發揮能動性的結果。這表明,“求是”的過程就是主觀能動性發生作用的過程。具體表現在:第一,納入認識和實踐視野的“實事”,不是抽象的實體,而是從無限多的事物中,根據主體的需要,選擇出來的認識和改造的具體對象,這正是主體自覺能動性發揮作用的確證。如果沒有這種選擇作用,認識和實踐就無從下手,也就無所謂“求是”了。第二,由於事物存在和發展的多樣性、複雜性,以及本質暴露程度的過程性,主體選定對象(具體的“實事”)後,必須持續地、反複地認識和實踐,才能達到或者求到“是”。這就需要主體在實踐和認識活動中,盡量排除各種幹擾,保持目標的一貫性。這也有賴於主體的自覺能動性。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毛澤東把顯現在“求是”過程中的這種主觀能動性稱為“自覺的活動和努力”。第三,“求是”,也就是要把“實事”中固有的客觀規律,通過觀念的形式,具體地、全麵地,而不是抽象地、片麵地再現出來。這就要求把在實踐的基礎上獲得的感性認識,上升為理性認識。理性認識和感性認識的質的差異,決定了這必然是一次在思維空間中的質的飛躍。這種思維空間中的質的飛躍所賴以實現的首要條件,就是主體的“思考的作用”和“改造製作的功夫”。毛澤東將其生動地概括為,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裏十六字訣。這是主觀能動性在認識規律過程中的最突出的表現,也是“求是”的關鍵。
“求是”即認識規律要發揮能動性,拿了規律性的認識指導行動,即利用規律,更要發揮主觀能動性。利用規律過程中的主觀能動性主要體現在:第一,由於改變世界並不是重複製造物質世界本來已有的東西,而往往是改變客觀對象,使它成為未曾有過或原來並不具備的形態。這就需要,在改造世界以前,必須根據求得的“是”,先在觀念中創造客體和製定行動藍圖,從而使行動主體在行動前對行動的結果有一定的預見,並根據這種預見來計劃行動。這種預見性、計劃性正是主觀能動性的具體表現和重要內容。第二,掌握了客觀規律,具備了客觀條件,有了行動的計劃,還隻是具備著或預示著客觀現實發生變化的可能性,若將這種客觀存在著的可能性變為現實性,實際地改變事物的形態,就需要主觀的努力,這時候主觀能動作用就成為決定性的了。毛澤東曾通俗生動地表達過這一思想:反動派不打不倒,灰塵不掃不走,鍾不敲不響,桌子不搬也是不會動的。毛澤東將這一思想成功地用於戰爭的實踐。他說,戰爭的勝負固然決定於雙方的各種條件,然而不僅僅決定於此。各種條件隻是具備了勝負的可能性,它本身沒有勝負。要分勝負,還必須加上主觀的努力,這就是指導戰爭和實行戰爭。這就是說,戰爭的勝利,是根據實際情況,經過主觀努力而爭取來的。戰爭的客觀條件隻是戰爭的舞台,然而戰爭指揮員憑借這個舞台,卻可以導演出很多有聲有色、威武雄壯的活劇來。第三,實踐主體在運用理論指導實踐,按照一定的計劃改造客觀世界,在將可能性變成現實性時,並不是一帆風順的,不可避免地會遇到各種矛盾,使認識和實踐發生偏差。這時就需要主體主動地修正理論,或改變實踐方式,使理論和實踐一致起來。這依賴於主體的主動性、靈活性。主動性、靈活性也是主觀能動性的具體表現和內容。
實事求是既是認識過程,更是實踐過程。它根源於實踐,又實現於實踐,以實踐為基礎。離開了實踐,也就無所謂實事求是。所以,實踐性原則是實事求是的重要原則。
實踐在實事求是中的基礎地位主要表現在哪裏呢?
從實事求是三原則的關係看,實踐性是主體性和能動性的基礎。從根本上講,能動的主體必須首先是實踐的主體。隻有在勞動中,才有了主體與客體的分化和對立,才有了人和人類社會。類人猿是自然界長期發展的產物,它本與自然界渾然一體,是自然界的一個組成部分。隻有通過長期勞動,人才從客觀自然界中分離出來,把自然界對象化,成為和自然界相對立的能動的主體;也隻有通過勞動,人才從社會、從自身中遊離出來,把他人、自我對象化,從而形成了人與他人、人與自身的主客體關係。這說明,隻有在勞動中,才形成了全麵的主客體關係。主體的形成以及主體能力的提高,都是勞動的產物。不僅主體和客體的對立是在勞動中生成的,而且主體的作用、地位,也隻有在勞動中才能表現和實現出來,因為沒有主體在勞動中與客體的相互作用,也就無所謂主體自身力量的提高和發揮。同時,如果離開了實踐活動,主體也就會成為純粹的抽象,成為精神性的實體,也就失去了自身應有的地位。能動性是實踐主體的特性,它是在實踐中形成的,並且也隻有通過實踐才能表現出來。認識規律過程的能動性和利用規律過程的能動性,都是在實踐中實現的,因而,它的基礎同樣是實踐。
從實事求是本身的涵義看,“有的放矢”正昭示了它是以實踐為基礎的。“有的放矢”強調真正的理論必須應用於實踐,精通理論的目的全在於應用。毛澤東在30年代就把這種理論聯係實際,“有的放矢”的涵義賦予了實事求是。他針對當時黨內教條主義和經驗主義各自的片麵性,尖銳地指出:要有的放矢地研究馬克思主義。“‘的’就是中國革命,‘矢’就是馬克思列寧主義。我們中國共產黨人所以要找這根‘矢’,就是為了要射中國革命和東方革命這個‘的’的。這種態度,就是實事求是的態度。”在這裏,實事求是的態度就是實踐的態度;堅持實事求是原則就是堅持實踐性原則。
從過程角度看,實事求是以“實事”為起點,其目的和歸宿則是改造世界。離開了實踐,既不能“求是”,更不能利用規律改造世界,因而,實踐始終是實事求是過程的基礎。首先,作為認識活動的“求是”過程,是不能離開實踐,必須在實踐中進行的。認識活動和實踐活動,隻能從理論上,而不能從事實上將其截然分開。正如毛澤東所說,我們是從改造世界中去認識世界,又是從認識世界中去改造世界。這就決定了,認識絕不是鏡子式的、直觀的、靜態的反映,而是主體在變革世界的實踐中把握世界的辨證運動過程。其次,在實踐中求得的“是”,不能束之高閣,還必須用於指導實踐。將認識到的規律用於指導實踐的過程,是實事求是的一個重要層麵。毛澤東說得好:獲得了“是”,還隻是涉及了問題的一半。馬克思主義的哲學認為十分重要的問題,不在於懂得了客觀世界的規律性,因而能夠解釋世界,而在於拿了這種對於客觀規律性的認識去能動地改造世界。這充分表明,實踐是實事求是的目的和歸宿。
從上麵的分析可以看到,主體性原則是實事求是的基軸和核心;能動性原則是實事求是得以進行和實現的重要條件;實踐性原則是實事求是的基礎。實事求是,從理論形態上說,就是這三個原則的有機統一。在實踐中堅持三個原則的統一,並將其從理論上概括為實事求是,這是毛澤東對實踐唯物主義哲學的重大貢獻。
三原則的統一,體現於認識世界與改造世界,改造客觀世界與改造主觀世界的統一中。從哲學理論上說,是本體論、認識論與方法論的統一。這些統一,既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的特點,也是馬克思的哲學理想。但在其現實性上,馬克思沒有能夠對這些統一進行係統的哲學論證,也沒有將其運用於群眾的實踐。因而,也就沒有實現其哲學理想。毛澤東在實踐中貫徹了這些統一,並將實踐的經驗給予理論概括:實事求是。所以,我們在研究馬克思的實踐唯物主義哲學,建構新的哲學理論體係的今天,深入地研究實事求是所蘊含的實踐的和理論的意義是很有必要的。
實踐唯物主義的本質精神是使現存世界革命化,即改變世界。怎樣改變世界?這就要有正確的認識路線,這個認識路線就是實事求是;同時,還要有進行變革世界活動的“圖樣”(總圖樣和分圖樣),還要將路線、圖樣交給群眾,變為群眾的行為。從這個意義上說,毛澤東不但在實踐上,而且在理論上發展了馬克思的實踐唯物主義哲學,給了它一個科學的理論形態或表述:實事求是。之所以說是理論形態,因為它將世界觀(本體論)、認識論和方法論有機統一了起來。這個表述比之“辯證唯物主義和曆史唯物主義”精煉,且準確地體現了實踐唯物主義精神。“辯證唯物主義和曆史唯物主義”,隻能表達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論形態,而不能體現它的實踐性,不能體現主觀與客觀、認識與實踐、知與行的具體的曆史的統一。實事求是則很好地體現了這一切。因此,在哲學體係的改革中,要很好地研究實事求是,從實事求是中獲得有益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