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克拉拉派人給我傳來消息——她要在8月13日的音樂會上演奏我最近出版的《交響練習曲》,邀我一定要到現場聆聽。當日,我如約來到現場,在觀眾席上欣賞她的演奏。隻見她沉穩帥氣地走上舞台,兩顆無比深邃的大眼睛在一張無比憔悴的麵容上閃耀著堅毅的光芒。當她優雅地按下第一組和弦時,我就明白了她的心意:既然無法在私底下向我傾訴衷腸,她就要在公眾麵前,通過音樂向愛人表達她最忠貞的愛情。她的每一個音符都敲打在我的心頭,那種對樂思的理解、對細節的洞察、對結構的把握以及從頭至尾的傾情演釋,可以說,通過她的手,我的這部作品被詮釋成驚世傑作。作為愛人,我萬般感動,作為藝術家,我向她鞠躬致敬!音樂會結束後,我寫信告訴她,她依然是我世間的最愛。
9月13日,克拉拉十八歲生日那天,我正式向老維克提出要娶他的女兒為妻,他的回答是:休想!其實,他的用心我也明白:從克拉拉五歲開始,作為單親爸爸的他就為父為師地苦心經營,十三年後終於培養出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可以和他分享勝利的成果,一起在歐洲巡演,名利雙收。所以,他根本不想讓女兒出嫁,更不用說嫁給我,一個在他看來既沒有高貴的出身,又沒有穩定收入的音樂家。當時克拉拉隻有十八歲,依然在她父親的監護之下,要等到她二十一周歲時才能擺脫束縛,和我合法登記結婚。但我們等不及了,為了愛情,我們決定向法院訴請罷免老維克對克拉拉結婚許可的權利。收到法院傳票的老維克惱羞成怒,他恐嚇我們要剝奪克拉拉的繼承權,要吞沒她所有音樂會的收入,還放言說要用槍斃了我……我們隻得秘密訂婚,把戀情再次轉向地下。
11月,正在布拉格演出的克拉拉收到我的新作——《大衛同盟舞曲》。之所以將作品定為第6號,是因為樂曲的主題取材於克拉拉的作品第6號瑪祖卡。由十八首小曲構成的組曲,每一首都是弗洛倫斯坦和尤瑟比烏斯對音樂和人生的探討。我在一種苦盡甘來的喜悅中創作,心中滿是一幕一幕婚禮的場景。在扉頁上,我寫下了一段古老的諺語:
生生世世,苦樂相依;樂時虔誠,苦中不懼。
克拉拉曾經說過,我有時在她麵前簡直像個孩子。每當想到她對我說這句話的樣子,我總會瞬間穿越回童年。為此,我寫了三十多首關於童年的小曲,選了十二首合成組曲《童年情景》(Op.15),繪聲繪色地描述了那不可重返的快樂童年。
1838年,我打算把我的《新音樂雜誌》開到音樂之都維也納,向老維克證明我的才華和實力。但維也納的保守風氣和官僚製度讓我處處受挫,沮喪之時,我步行到埋葬著貝多芬和舒伯特的魏林格墓地,瞻仰兩位德奧音樂的偉大亡靈。在舒伯特的墓前站立良久,我回想十八歲的自己聽到他去世的消息時,嚎啕大哭,一直惋惜自己錯失了和這位偉大音樂家切磋交流的機會。不知道被什麼力量所驅使,我回到了維也納市內,敲開了舒伯特的胞兄費迪南的家門。費迪南的長相和舒伯特墓上的雕塑頭像十分相似,得知我是他弟弟熱忱的崇拜者後,他和我聊了很多,又給我看了弟弟死後留在他這裏的一大堆手稿。這意外的驚喜讓我震撼了——歌劇、彌撒曲和一摞一摞的交響樂。在眾多手稿中,我發現了從未出版的《第九交響曲》。
據費迪南說,這是維也納“音樂之友協會”的約稿,當舒伯特交稿之時,協會竟以“太難,無法演奏”為由,婉言拒絕了。作曲家過世後,這樂譜就再也無人問津,一擱就是十年。我屏住呼吸讀完全曲,感覺貝多芬的精神在舒伯特的音符中複活了,還增添了青春的無窮幻想、朝氣和活力。雖然這次創刊的挫折讓我對曾經擁有過海頓、莫紮特、貝多芬的維也納失去了信心,這個城市在舒伯特生前也並不善待他,人們隻是在唱他寫的歌曲,沒有人願意出版他的交響樂。但看到了他的這部交響樂,我再一次被這座城市所蘊含的浪漫情懷和藝術土壤所折服。我請費迪南把這些手稿寄到萊比錫,布賴特科普夫與哈特爾出版公司立刻買下了版權,大量出版;1839年3月21日,門德爾鬆指揮布商大廈管弦樂團公演了舒伯特的《第九交響曲“偉大”》,拯救了這部偉大的作品。雖然我的維也納之行沒有完成初衷,但我非常滿足。而且,在貝多芬墓碑前我拾到一支鋼筆,竊喜,我用它寫了一篇樂評《舒伯特的C大調交響樂》,登載於我的《新音樂雜誌》。
1839年7月,我再一次請求和老維克庭外和解,又一次被他拒絕。我不得不重新向法庭提起控告,老維克提出了和解的附加條件——索要克拉拉七年來的全部音樂會收入,並要求她支付一千泰勒以換取她的鋼琴和私人物品;他還要求我支付八千泰勒作為萬一婚姻失敗後克拉拉的生活費。法院駁回了他的無理要求,於是他開始對我進行人身攻擊和誹謗——說我是個“品德敗壞的酒鬼,邏輯混亂、思路不清、自負、懶散、不可信、幼稚、無能、沒有責任感,對社會完全沒有適應能力,是個平庸的作曲家,作品晦澀荒誕、無法演奏……”;他還到克拉拉經常演出的城市去散發他的控狀,詆毀我們的名聲;為了打擊女兒,他甚至不惜高調培養法國女鋼琴家卡米爾·普萊耶爾夫人(Madame Camille Pleyel)和克拉拉爭奪市場。
1840年7月,為時三年的法律訴訟以老維克的敗訴終於塵埃落定,我轉而控告他誹謗罪,獲勝。9月12日,在克拉拉二十一歲生日的前一天,我們在勳菲爾德結婚了。其實,再過一天,她就成年了,不再需要父親的首肯,可以嫁給任何她愛的人。但為了紀念我們為愛而作出的鬥爭,慶祝愛情最終的勝利,我們選擇讓老維克在喪失監護權的前夜品嚐他的失敗。這一年,我寫了一百六十八首德國藝術歌曲,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滿足中。經過漫長的等待,克拉拉,這個外表溫柔、內心強大、歐洲最偉大的女鋼琴家將伴隨在我身邊,成為我的靈感、我的戰友、我孩子們的母親。我,羅伯特·舒曼,成為了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