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2 / 3)

連續高溫,突然下了一場大雨,氣溫降了好幾度。但唐龍身上的溫度一點也沒降,似乎還在不斷上升。他知道這是焦慮、急躁引起的。前幾天,申老板到工地去了一趟,雖然沒評價他工作的好歹,但從其臉色看,對工程進度是不怎麼滿意的。唐龍是那兒的負責人,對工程不滿意不就是對他的不滿意嗎?申老板對唐龍沒有興師問罪,但他對政府發了火,在政府的拆遷辦公室裏摔了杯子,弄得幾位政府官員十分尷尬。怎麼辦?現在的許多政府為了招商引資,焦破了腦袋。為了錢,他們可以犧牲群眾的一切,為了GDP,可以讓出商人想要的一切優惠條件,甚至土地不收錢,甚至下跪都可以。為此,政府馬上作出決定:強製拆除!

兩小時後,一套完整的強拆方案就擺到了領導案頭。領導連看也沒看就畫了圈。因為這種方案他一年不知要圈定多少個,早已看煩了,看麻木了,不外乎是強拆目標任務、組織領導、人員分工、具體要求之類。但是,這次的方案卻有所不同。不同之處在人員之全、之多上。除政府辦公室、宣傳部、拆遷辦、信訪辦、安置辦、公證處、公安、法院、檢察院、消防、交警、保安公司參加外,還向市局借調了特警、防暴警各一百名。分別成立了總指揮部、現場秩序維護組、強製帶離組、高壓水槍強攻組、外圍預備接應組、法律法規宣傳組、檢查督導組、後勤保障組等。政府下了決心,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價拔掉釘子,保證工程按時開工。

申啟龍積極配合,他采取慣用手法,調集了兩卡車打手,全部裝扮成民工、村民,到時混入群眾之中,趁亂向群眾施暴。

大雨漸弱,小雨仍在飄飛。老天把臉愁苦著,沒準備把落在山梁的雲霧招回。望著哭喪似的天,唐龍一臉陰沉,一臉驚悚,一種不好的預兆告訴他:今天不太平。

清晨一大早,村民們從四麵八方潮水般湧向臥虎嶺,很快就聚集了黑壓壓一大片,估計有三四百人,有的打著雨傘。有的拄著拐棍。有的背著竹簍。有的抱著孩子。有的還帶著幹糧,似乎準備開展持久戰。有的鞋子、褲管上沾了不少泥水,看樣子走了不少路程。事後才知道,頭天晚上他們就知道了政府要強拆的消息,是村幹部開會回去講的。政府本來是叫村幹部回去做疏導、勸解工作的,可他們為了自身利益,競然暗中使絆子,反其道而行之,幫了倒忙,煽動村民去鬧事。還暗中規定:“上山打獵,見者有份。凡參加者,每天十元錢。”

唐龍又望了望上蒼,他多麼希望突然來場大暴雨,把這些村民淋回去,以免遭到冰雹的襲擊。可惜天不知情,那雨越下越細弱,像縷縷濕潤的風,下得幾乎連發梢也淋不濕了。頭頂的雲層逐漸變薄,混濁的天空開始明亮。唐龍在學生時代看過一本叫《觀天看雲識天氣》的書,他記得其中有句“有雨天邊亮,無雨頂上光”的諺語,這頂上一光,就露出了放晴的信號。

幾輛高大威風的推土機開來了,民警開始拉起黃白相間的警界帶。掛著工作證的政府官員陸續進入指定位置。一名年輕的女性工作人員舉起錄像機對準群眾開始錄像。群眾見慣不驚,毫無反應,他們不知道那是在取證。一長溜鳴著警笛、閃著警燈的警車呼嘯而來,頭戴鋼盔、腳踏戰靴、腰別電擊棍辣椒水、手持警棒盾牌的特警、防暴警陸續開來。瞬間就對工地形成了半包圍之勢,大多數群眾沒見過這陣仗,嚇得一臉驚恐,直往後縮。

在這種場合,領導們總是最後露麵,最先離場。一切準備就緒,隻等領導不達命令了。一個小時之後,七八輛政府的高級轎車姍姍而來,緩緩停在了距工地百米開外的公路邊。小吏們奔跑了過去,照相的、錄像的奔跑了過去,打傘的奔跑了過去。領導們開始作秀,擺出相當自然、相當內行的姿式迎合鏡頭。他們這兒指指,那兒點點,毫無感情色彩地握握手、問問好。隨便與工作人員交談幾句,表示關切、重視、工作深入。他們從來不接觸群眾,不了解群眾心聲,與群眾隔得遠遠的,害怕挨罵挨打。這比唐代縣尉郭元振要強好幾百倍,起碼沒把群眾抓起來當奴隸賣了。黨群關係雖然沒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但至少有些磕磕碰碰。其實也正常,舌頭與牙齒朝夕相處,也有牙齒咬到舌頭的現象。

與臥虎嶺山莊八竿子都打不上邊的人也來了。這些人當中,一部分是看熱鬧的。一部分是紮場子的。一部分曾經因故受過處理,心中不服,跑去發泄私憤的。當然還有想趁渾水摸魚的。由於這些人多年與公安人員打交道,一出現就被納入了重點監控對象。但是,百密也有一疏,一名抱孩子的婦女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鑽出,沒待工作人員作出反映就爬上了推土機。幾名女性工作人員馬上衝過去,又是勸又是哄又是誆又是騙又是拉,見無效果,馬上七凶八惡起來,把未滿周歲的小孩嚇得大哭大叫。在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婦女身上時,幾位年邁的老嫗趁機越過警界線,齊刷刷地倒在了推土機的車輪之下。工作人員頓時傻了眼,現場總指揮隻有求助公安了。公安立即跑過去,欲將其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