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蘇墨白
1.
江城下起大雪那天，穆晗離開雜誌社，走的時候沒有一個同事來送她，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明白，自己有這樣的後果，是該得的。可是憑什麼，那些不如她的人，可以用這種手讓她失去一切？
路過樓下報亭的時候，穆晗買了一份法製晚報，晚報的頭版頭條就是最近轟動一時的案子《無良記者揭露事實，母女雙雙跳樓》。
看到標題的那一刻，一切似乎回到了一周前，也是在大廈的樓下，距離這個報亭不遠的地方。跪在地上的女人一邊哭一邊拉著她的褲腳央求：“求你了，小雲才十五歲，她還有大好的年華，如果這件事情曝光，她怎麼辦，怎麼辦？”
看著跪在地上的女人，她一愣才道：“阿姨，我知道，但是如果這樣事情不曝光，還會有很多的受害者的，您要相信您的女兒。”
“求您了，求您了。”
那個下午，整個雜誌社樓下都是女人哀求的聲音，透著一個母親的無力。但主編說，既然做了這行就要對得起這杆筆。這個世界有很多的東西不能曝光，如果不能曝光就不曝，那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公平公正可言？當記者，要揭露事實，就不能怕眼淚。
因為主編的話，那篇少女被惡徒傷害的稿子隨著雜誌上市，卻也把那對母女逼上了黃泉路，她一直都記得，小女孩母親給她打了最後一個電話說：“你會遭報應的。”
單身母親帶著自己十五歲的女兒從她所在的報業大廈跳了下去，摔得支離破碎。
也許是因為那個母親臨死前的詛咒，她遭到了報應，另一家雜誌社曝光了這件事，她成為了輿論的焦點，也被崇尚曝光事實的主編無情地解雇，一切的一切讓未來光明的她徹底成了社會的棄兒。
想到這裏，穆晗一笑，笑容帶著淡淡的無力，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懺悔。
2.
陸曉楠給穆晗打來電話的時候，已經是兩周之後了。被房東趕出來的穆晗寄宿在一家小旅店內，除了瀏覽網上那些對她抨擊的文章，她幾乎不出門，而各家雜誌為了找到她采訪她，紛紛抬高價碼人肉穆晗。曾經覺得人肉那些輿論人物很有樂趣的她，第一次嚐到了那種喪家之犬，人人喊打的感覺。在網絡對她人肉的同時，她少年時候的很多事情都被曝光，那些事情被添加了別樣的色彩又呈現在眾人眼前的時候，她也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惡女。
電話裏的陸曉楠道：“穆晗，有時間嗎，我們見一麵吧？”
看著網上那些帖子，穆晗一笑道：“一篇多少錢？”
“你說什麼？”
“我說，把我約出去，要雜誌拍照，你能得到多少錢？”
沒想到自己的伎倆一下就被穆晗看了出來，電話那邊的陸曉楠冷冷道：“穆晗，你別覺得你是壞人，全世界就都是壞人，你既然這麼想，咱麼也沒見麵的必要了。”那樣氣勢洶洶的口氣和剛剛簡直是天壤之別。
沒再說別的，看著帖子的穆晗掛了電話，網上那些帖子對她依舊謾罵不停，這些罵她的人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又憑什麼用知道一切的嘴臉罵她呢？
就在惡女兩個字持續登陸搜索榜一周之後，寄宿在小旅店的穆晗收到了一封邀請函。對於一個被社會拋棄的人，她知道自己不會收到什麼正式的邀請，所以對那封所謂的邀請函，她很好奇，送信的內侍隻說是一個穿著風衣的男人讓他把這封信送給1021房間的穆小姐。穆小姐？她在這裏的一切登記都是假的，又有誰會知道她就是穆小姐。
打開信封，黑色的信紙上寫著：穆晗小姐，您好，我們將在近期邀請您入住惡毒之家，請您在三天內做好心理準備，您的任何疑問，我們都會在您到達惡毒之家的那天為您解答，再次歡迎您光臨惡毒之家。
看著邀請函上“惡毒之家”四個大字，穆晗不覺微微錯愕，她一直以為這個地方不過是那些崇拜精神主義的網友編造出來的，沒想的真的會有這樣的地方，而且她還會收到邀請。看著手裏的邀請，那張冷淡的臉綻起一抹說不出的笑意，或許這又是一群無聊的人，借用一個莫須有的名字，想要給她什麼懲罰。
收到邀請函的那個上午，耐不住對惡毒之家的好奇，穆晗上網搜索了有關惡毒之家的信息。
網上，那些有關惡毒之家的帖子，有很大一部分都被網站屏蔽，接連找了幾頁她才能看到以惡*之家為開頭的帖子。
那個匿名的帖子說：“所謂的惡毒之家，就是收留那些被輿論，被社會所討伐卻沒有在現實中接受任何懲罰的惡人。在他們進入惡毒之家的那天開始，以真善美為導向對他們進行再教育，直到讓他們真正認識自己的錯誤，從而對自己的罪惡進行救贖。在那之後，惡毒之家會把她們送回社會，並且會給予那些受過再教育的人一個新的開始。其實說的簡單點就是惡毒之家在做的就是拯救惡人。”
帖子的下麵有很多回帖追問，無非就是，惡毒之家在哪兒？惡毒之家是誰創辦的？樓主知道的這麼詳細，難道樓主去過……幾百字的帖子卻聚集了幾千條的回複，發帖人卻沒有回答一條。
可以說除了一些表麵的資料，沒有一個人挖掘到惡毒之家的真實信息，而那些被進行再教育之後又重返社會的人又去了哪兒更是變成了一個天大的謎團，曾經有人道主義組織強烈要求對惡毒之家進行核查，隻是風聲大雨點小，事情最終不了了之，惡毒之家的一切還是秘密。
瞥了一眼身邊的邀請函，穆晗一笑，如果這封邀請函並不是那個無聊的人的惡作劇，而是真正的惡毒之家的邀請，這或許會成為她的一個機會。
合上電腦，鏡子裏的那張臉，消瘦蒼白，黑框眼鏡掩蓋住了眸子中獵豹一樣的波光，她記得小時候跟著養母去廟裏的時候，一個掃地的老和尚曾經為她看過麵，那時候的她不過八九歲，老和尚卻說：“姑娘，世間萬事，講究因果報應，種善因，方能得善果。”
那時候她小，所以不懂那話的意思，隻是現在她長大了，卻依舊不懂，什麼才是種真正的善因，她又能得到什麼善果。
收到邀請函之後的三天，就在穆晗還沒有任何準備的時候，她居住的那家小旅店發生了大火，火災中三人死亡，一人受傷，還有一個神秘失蹤。
穆晗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不知多久之後了，空蕩蕩的屋子裏一片漆黑，她記得旅店發生了大火，她被困在了房間裏，她拚命地想要逃，卻怎麼也逃不掉，直到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她以為自己會死，可是這兒又是哪裏？
摸索著下床，穆晗試探地向四周探索，終究在幾步之外的地方摸到了一堵牆，就在她的手碰到牆的那一刻，整個屋子像是受到了感應，突然亮了起來。
那是一間白色的屋子，除了她一切都是白色的，那種白色在燈光的映襯下，觸目的讓人不敢褻瀆。
就在穆晗還沒有反應過來她身處何地的時候，牢籠一樣的白色屋子被人推開，屏住呼吸，穆晗看著從門外進來的人。
像是迎合整個屋子的裝潢，進屋的人一身白衣，幹淨俊朗，卻有著一張穆晗所熟悉的臉，不久前她才以經濟記者的身份采訪過這個談吐幽默，被稱為新一代儒商的霍先生，可他為什麼會在這裏。
似乎感受到了穆晗的疑問，開門人道：“穆小姐，您好，我是霍岩。”
3.
就像意外見到霍岩一樣，對惡毒之家的一切，穆晗也是意外的，這裏並沒有她想象的那種殘酷的培訓製度，甚至是謀殺暗殺。這裏幹淨得一塵不染，每個人都笑容滿麵，除了離開，在這裏你可以自由平等地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她實在不明白這裏為什麼會被稱為惡毒之家。
“惡毒之家，是取自荀子的性惡論，取自，人本性惡，有惡且毒。”霍岩的聲音帶著淡淡的沙啞，白色的襯衣飄著古龍香水的味道，讓人不覺沉醉。
放下手裏都果汁，穆晗道：“那你怎麼會在這裏？”她記得霍岩是一家生物技術公司的CEO。手下有很多研發案都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關注，甚至有傳聞，他的生物公司已經開始和政府合作，可以說他未來一片光明，她實在想象不出這樣一個優秀的人與惡毒之家會有什麼牽扯。
淡淡一笑霍岩道：“我，算是惡毒之家的義工吧，還有很多比我更為功成名就的人也在這裏，穆小姐，惡毒之家有很多秘密，是要你自己去探索的，我隻能告訴你，這是一個美好的世界。你住久了就會明白。”
住久了就會明白，在惡毒之家最初的一段時間，穆晗的生活規律每天幾乎都是規劃好的。緊湊的生活一度讓她忘了那對跳樓的母女，忘了曾經的很多事情。但是就像霍岩說的那樣，在惡毒之家住得久了就會明白這個家族的秘密，穆晗發現惡毒之家的第一個秘密已經是她進入這裏的一周之後了。她發覺，這個像是城堡一樣世界裏除了她隻有兩個人是曾經在報上被曝光過的所謂的惡人，她記得其中一個是名噪一時的非法添加劑的老版，因為唯利是圖，讓很多孩子的下半生不得不依靠輪椅。而另一個，穆晗也認識，是個女孩，年紀不大的女孩幹淨漂亮，卻隱約透著一絲稚氣，第一次見到穆晗的時候，就親切地叫穆晗姐姐，隻是她叫得多親切，穆晗還是忘不掉第一次看到與這個女孩有關的新聞，一夜之間殺死父母弟弟三人，並且殘忍地把屍體肢解，因為未滿十八歲，她的一切才沒有被曝光。
最初的那段時間，穆晗和商人還有女孩都有短暫的相處和交流，這一切直到女孩開始接受重返社會前的封閉式培訓，盡管，她已經很努力地查找這個家族的秘密，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線索。而那個進入惡毒之家的時候霍岩所說的重返社會前的：“封閉培訓。”就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甚至都沒有考慮，在霍岩告知穆晗她的培訓課程也已經提上日程的時候，穆晗就點頭答應，她太想知道惡毒之家的秘密，隻是她不知道，有些秘密遠遠是她所能承受得住的。
再見到女孩的時候，穆晗的培訓剛剛開始，帶她的依舊是霍岩，還沒有選擇好進哪個培訓室。靠角落的一扇門就被打開，從裏麵跑出來的人分明就是前幾天還叫著穆晗姐姐的姑娘，隻是再見女孩，她像是瘋了一樣，一邊跑一邊叫，不是我，不是我……
隨著女孩從那間臥室裏出來的兩個男人以極快的速度把女孩抓住，然後在女孩的不斷掙紮下，依舊帶著女孩進入了那間她不想進入的屋子。
看著關閉的大門，聽著女孩所徹底消失的聲音，穆晗淡靜的眸子掃過微微的震驚，但是她卻掩飾的極好，隻是她掩飾的再好，站在她身邊的霍岩也發覺了她眸子中的好奇。
午夜十二點，漆黑的夜幕籠罩著惡毒之家的一切，順著白天霍岩帶著她去過的培訓室，穆晗找到了女孩瘋掉的房間，讓人意外的是，那個房間都沒有鎖門，推開門，漆黑一片的屋子裏幾乎什麼都看不清，打開手電筒，柔弱的光射進屋裏，映入眼簾的不是房間精致的擺設，亦不是房間的淩亂不堪，而是一張臉，一張霍岩的臉。
甚至連驚呼都沒有，脖間一陣刺疼，穆晗就倒在了地上。
4.
穆晗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不知多久之後了，想到最後一眼看到霍岩的那張臉，一種由心的恐懼彌漫在周身，讓人不寒而栗。
那個醒來的晚上，穆晗腦袋裏遊走了很多畫麵，真人細菌培養、真人藥物試驗，活體解剖。如果不是有著非法的目的，為什麼霍岩這樣的人會在這裏，那個女孩已經受到了那麼強烈的刺激，他們依舊不放過她，那她知道了惡毒之家的秘密，惡毒之家的會對她做什麼？
就在穆晗害怕即將發生的一切的時候，她的生活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就連她進入惡毒之家一直跟著她的霍岩都沒有變。隻是這裏越平靜，穆晗越害怕，直到她真正進入授課階段。
那是一間暖色調裝潢，有著碩大的落地窗的房間，霍岩帶著穆晗進屋的時候，空蕩蕩的屋裏四處都是散落的玩具，看著那些玩具，霍岩道：“這裏和你想象的不一樣，惡毒之家並不是什麼實驗組織，你大可以放心，今天你要做的就是陪這裏的每一個孩子，讓他們開開心心。”
因為霍岩的話而錯愕的穆晗還沒有來得及問別的，霍岩就關門離開，隨著關門的聲音，那些不知道從哪裏出現的孩子就像洪水一樣湧了出來。
想著霍岩的話，不是實驗組織，那這裏會是什麼地方。還沒來得及再想別的，小孩子們就來拉扯穆晗，很快她就融入進了孩子之間，隻是沒有多久，她就發現了，這些孩子之中，隻有一個小女孩一直坐在角落裏，低著頭，一動不動。甚至連她走過去，女孩都沒有抬頭，還是穆晗說：“怎麼不和我們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