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今天來了?來得正好!從花裏麵長出一個小人兒來。會跑會跳,可惜不會說話。”
“什麼樣的人?”
“在我的拖鞋裏躲著呢,藍色的眼睛,手和腳都是葉子盤踞的。全身綠綠的,但是一點都不嚇人,倒是有點像外星人。”
“然後呢?”
“晚上會躲進花瓣裏睡覺,那似乎是他家。”
“這些有很重要嗎?”
“很重要。”
她的確很癡迷,她的幻想在不斷地進化。
我就是在這樣思考著些什麼大腦卻空空如也的情況下被蘇靚靚的母親趕出去的。
晚上,我翻開蘇靚靚的觀察日記,這本是唯一一本寫得斷斷續續卻驚喜連連的日記。是她記錄那奇怪植物的日記,當然,是複印版的。我想這兩天蘇靚靚還會把新的驚喜添加進去吧。
日記的第一天是她初一時候,2008年3月,簡單的幾行記錄下她在快遞的東西裏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包裝,根據她的分析,包裝裏的豆子大概是一粒種子。
之後的幾天都是她精心的照料,半個月之後她以幾句沮喪的話打算結束日記。如她所記錄的,花盆裏什麼都長不出來。之後幾乎有四個月的空白,直到她暑假回來,發現了植物的幼芽,高興地寫了一頁日記,也就是從那時起,她在日記裏說:“再也不會放棄奇跡。”也許,對蘇靚靚來說,那植物等同於奇跡吧。
在我之前的實習生勸導過蘇靚靚升學,但是在蘇靚靚眼裏,顯然植物的意義要更大些。經常有這樣的病人,他們對著牆說話,很多病人對自己認定的東西會異常地執著,比如釣魚、演講。在正常人看來,一個沒什麼了不起的桌子腿或是牆角可能是一個病人生命意義的全部。
事情發展的速度仿佛是一夜間竄出土壤的植物,以不可遏製的勢頭直指世界。
兩天後,醫院被告上法庭,醫院卻並未對我進行指責。
我跑去醫院,才知道,受到指責的是我的老師。
“老師。”
“蝙蝠看到的世界跟我們看到的是不同的,但是你不可以否定蝙蝠看到的。蜻蜓能看到無數個世界,在螞蟻看來,世界就是個平麵。而人總是喜歡否定別人,證明自己的正確。”
“我記得這曾經是一個精神病人說的。”
“他還說過,如果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到鬼魂,那麼有病的就是那個看不到的人了。”
“這是從眾心理?”
“是達爾文的進化論,適者生存。強者有決定權。”
他今年有41歲,看起來還是三十多歲的精神頭,周圍發生的一切似乎沒對他造成什麼傷害。一個心靈堅韌的人,永遠不會受傷。他曾經這麼說過。
“那一切還繼續?”
“既然收了錢,我們就盡義務,直到她母親不打錢過來為止。”
我知道這是老師對那個女人錯誤決定的報複,因為蘇靚靚原本是不需要跟蹤治療的。
3.
於是在周末,我又厚著臉皮跑去了蘇靚靚的公寓。這次沒有她的父母,隻有她一個人,看來她父母把律師和蘇靚靚留下了,而兩個人又跑回去工作了。對於身為主持人的蘇父和做翻譯工作的蘇母我還是可以理解的。與表麵情況恰恰相反,他們都是那種永遠都不會拋棄孩子的人。
“蘇靚靚,既然他可以自由走動了,你可以把它帶走吧。”
“不行,它的家就在這。”她盯著我,似乎有點走神兒。
“在看什麼?”
“它爬到你頭上了。”
一想到一個綠色的東西在頭上,就感覺不爽,即使是不存在的東西,也無法接受。“叫他下來吧。”
“他已經下來了。”蘇靚靚的視線從桌子、桌腿、地麵、一直延續到拖鞋。我知道她要跟我說他跑到拖鞋裏去了。
“他跑到拖鞋那去玩了,他很喜歡我的小熊拖鞋。”
“他能移動物體嗎?”
“不能。”
“不是存在的嗎?”
“我研究了一下,他雖然是存在的,但不是存在於表象世界的。我把人眼能看到的世界稱謂表象世界。希望我沒用錯詞。”
“沒關係,就像電波之類的東西一樣存在吧。而你能將其具象化。”她在構建自己的世界觀。一旦她的世界觀完成,那麼她將有堅不可摧的意誌,任何人隻能試圖理解她而無法試圖阻止她、反對她,即使她是那種很好說話的人。
就像別人對我說鉛筆是液體一樣不靠譜。
“他在成長,並不是說大小。而是外形在改變。他已經從一個綠色的植物變得越來越像人類啦,像個變色龍一樣。他會按衣服的形狀變出顏色來。”她稍作停頓,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問我:“叫愛德華怎麼樣?”
“什麼?”我實在跟不上她跳躍性的思維,不知道為什麼起了這麼一個名字。
“昨晚翻了好久字典才翻到的,如果起名叫小白那就是小狗了,如果起名叫小芳、小明感覺都太怪了。還是叫愛德華吧。”
顯然,這一周她跟愛德華相處得很好,而醫院卻已經成了報紙新聞的常客。我的存在既對她無任何幫助,也對她沒有任何威脅。
在我看來病情真正惡化的開始是在蘇靚靚提出主動與我見麵的時候。
4.
這是第一次在她公寓以外的地方見麵,搞得我有些不安。快餐店安靜的時間安靜的角落,她眼神疲憊卻強打著精神逡巡著周圍。
“你別緊張。”她說。
“緊張的是你吧。”我說。
她指了指我手裏的家夥,問:“來這種地方也要記錄啊?”
“你介意嗎?”
“不。”
“想說什麼?這個時間你是從學校跑出來的?”我突然想起今天是周三,她沒理由這麼閑。
“我發現了愛德華的秘密。如果他知道了,他會殺了我。”
“這麼嚴重?”
“很嚴重。你知道我們家樓下的荷蘭老奶奶吧。”
“不是前段時間就去世了嗎?”
“我打聽到是屍體失蹤了。愛德華,那棵花,一定是它吃了屍體。”
“你有證據嗎?”
“證據就是愛德華藍色的眼睛。”她眼神堅定地說。
“太過牽強了吧。”而且我一直覺得那一切都是她幻想出來的。
“一點也不,小區裏死去的動物屍體,甚至醫院丟失的屍體,我把這城市裏最近發生了一切丟失屍體的事情集合起來與愛德華一比較,他吃了他們,而且吸收了那些人的一些特征和記憶。不然他最近也不會從一無所知突然變得連曆史題都會做了。在我困惑選什麼的時候,他總能跳到正確答案的位置上。而醫院丟失的屍體裏不就有一個曆史老師嗎?”
這讓我想起了我們醫院也因此被媒體報道過,丟失兩具屍體。一直以為是有戀屍癖好的人偷走了醫院裏的屍體。
“是這樣吧?你好像也想起什麼了吧?”
她這樣一說,我反倒覺得蘇靚靚是在利用這些事情編造自己的世界。
“不管怎麼說……別人聽了不會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