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歲的時候,父母決定讓劉學軍正正經經地學一樣樂器,口琴畢竟隻是一個玩具式的啟蒙樂器,還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樂器。便利的是廠樂隊裏不乏能教他的人。在選擇哪一種樂器上又讓一家人頗費了一番斟酌。鋼琴肯定不行,造價太高,學不起。打擊樂也不行,吹奏樂好像也不適合他,考慮來考慮去最終決定學習弦樂。劉學軍還想學小提琴來著,後來考慮到廠樂隊是支民樂隊,還是學民樂來得方便,於是經人介紹拜樂隊的夏師傅為師,學習琵琶。琵琶的音域寬,音色也較為激越蒼涼一些。那年月人們的物質需求和文化需求兩匱乏,精神上無所依托,“抓革命、促生產”之後有許多空餘時間無法排遣,學校也經常停課鬧革命,一些家長便尋思著讓孩子學習一種技能,許多家庭選擇了樂器。一來讓孩子有點兒事做,免了出去惹是生非的麻煩,二來做家長的也可以在音樂中得些自娛之樂。所以劉學軍說那時候他們家屬院裏到處飄蕩著琴聲,像到了樂團似的。好在當時的人都缺乏經濟意識和功利目的,教的和學的雙方都沒有收費和交費的概念。但這並不妨礙教得認真,學得刻苦。不過客觀地來說,這樣的藝術才更像藝術。
那時候當老師的多半也是業餘出身,受過專業教育的不多,科班出身的更是鳳毛麟角。他們一般是依照自身的經驗和理解來教,雖然現在看來不一定科學。比如老師認為用簡譜比用五線譜簡單。所以劉學軍初入門時用的是簡譜,後來他才明白簡譜和五線譜在難易上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正式拜師學藝以後,劉學軍那顆惶惑飄蕩的心有了著落。小夥伴們上學去了,他在家裏也上學,父母教文化課,夏師傅教音樂課,他覺得自己一點兒也不比別人差了。隨著學習的深入,劉學軍對琵琶演奏越來越入迷,由淺入深,由易到難,他逐漸觸摸到了琵琶演奏的精髓,那些千古流傳下來的經典和被無數大師們演奏過的名曲燃起了潛藏在他心靈深處的激情和共鳴。對這些經典名曲他不僅僅停留在能熟練演奏的層麵上,他逐漸有了自己獨到的見解和表現方式。隨著時日的流淌,他的演奏技藝日臻成熟、精湛。整個家屬區和文藝宣傳隊的人都知道,劉學軍是個極具音樂天賦的孩子。迎著人生的風雨,在或低回或激越的琵琶聲中,劉學軍漸漸長大了。
三
1980年的一天,廠家委會向劉學軍家通報了一個讓全家人都很興奮的消息:省盲聾啞人職業學校恢複招生了!建議劉學軍趕快去報考。這次招生是這所在“文化大革命”中停辦的學校複辦以後首次招生。要招生自然就要考試,一家人頓時緊張起來,趕緊托親告友地請人給他惡補了兩個月的盲文,又找了一些相關的複習資料。由於劉學軍平日的底子不錯,這一番臨陣磨槍效果很理想。不過說實話當時的考生水平都不怎麼樣,正常的學生都沒怎麼把上學當回事,何況是些有殘疾的孩子呢。相對而言,劉學軍的水平還是比較上乘的。考試後不久,錄取通知書就來了,全家人都極度振奮,做父母的更是一塊石頭落了地,想著孩子從此可以有一個謀生的飯碗了,心裏對政府生出無盡的感激。劉學軍本人倒是比較平靜,他知道這所學校教的是醫學、是按摩。他當然更鍾情於音樂,可是音樂學校不招收盲人,盲人學校沒有音樂專業。當然無論怎麼說能考上這所學校都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
這也是劉學軍邁向自立的第一步。他是一個自主意識和自理能力都比較強的孩子,能做的事盡量自己做,很少麻煩別人,包括自己的父母。他最怕成為別人的累贅。所以雖然這個專業不是他心儀的,不是他希冀的,卻是他需要的。他想自強自立,想融入社會,就必須有被社會接納的本領才行。進學校讀書、學一門技能是邁進社會融入群體的關鍵一步。
背著簡單的行囊,在父親的陪同下,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乘火車,踏上了求學路,這一年劉學軍16歲。這位16歲的少年比他的同齡人更成熟一點,更懂事一些。他知道機遇的來之不易,他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專心致誌地學習,他明白一心不能二用,他把那把陪伴了自己七年的琵琶狠狠心留在了家裏。一定要學有所成,他暗下決心。自此以後,琵琶演奏在劉學軍那裏由主業變為副業。
學校坐落在寶雞市的一個坡麵上,遠離鬧市,環境幽靜,師資力量也不錯,很適宜於這些殘疾孩子們學習。學校的學製為四年,屬於福利性質,不僅免收學雜費,還免交食宿費。學生們來自全省各地,想想全省有那麼多殘疾孩子,能來這裏讀書實在是件非常幸運的事。劉學軍很用功,他的同學們也很用功。學校的夥食和住宿條件都不錯,因為殘障,學生們一般不輕易外出,也幾乎沒有什麼額外的花銷。劉學軍說他一個學期隻要10元零花錢就足夠了。雖然那時候人們的收入很少,消費水平也很低,但是一個學期隻要10元錢的消費水準還是讓人有些吃驚。劉學軍說他的同學們大部分都這樣,大家都很節儉,也很自覺,都怕給親人給家人增加負擔。我想這種自覺和自律恐怕是健康孩子很難體味到的。
這四年的學習生活對劉學軍很重要,他從一個懵懂少年成長為一個有獨立見解、有自主意識、有一技之長的青年,為他日後從事的專業打下了比較堅實的基礎。
1984年畢業前夕,偶然發生的一件事把劉學軍向通往音樂殿堂的道路上推進了一大步。那一年國家文化部、廣電部組織了一個盲人音樂演奏大賽活動,由各地方電台層層篩選,選出優勝者報送北京參加全國決賽。作品全部以錄音的形式報送。學校把劉學軍推薦給了寶雞廣播電台,在電台錄製了他的琵琶獨奏《彝族舞曲》,作為寶雞地區的選送曲目交送省廣播電台。省廣播電台很看好這個曲目,但感到錄製效果還是差強人意,於是劉學軍被邀至省廣播電台。在設備更先進、條件更完善的錄音棚裏再次錄製後,作品被送到北京參加決賽,結果榮獲一等獎。這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轟動,劉學軍的名字首次出現在媒體上。這是對他演奏水準的一次高規格的測試,也可以說是他這麼多年來刻苦努力的一次回報。能在全國範圍內、在高手林立的大賽中奪冠,極大地鼓舞了劉學軍,增加了他的自信。第一次在世人麵前展示自己的實力所取得的成功,讓劉學軍相信自己在這個領域裏一定會有所建樹。
四
畢業以後,劉學軍被分配到省政府衛生所工作。劉學軍成為那裏第一名正式分配來的殘疾人按摩師。他有了一份讓正常人都很羨慕的工作,有了穩定的收入。當初他給自己定的目標是像正常人一樣工作,這個目標實現了。劉學軍很珍惜這份工作,努力做到讓患者滿意,讓領導放心。他知道醫道、醫術才是自己的主業,是本職工作,隻有本業幹好了,才能顧及到副業,也就是音樂。他的心清亮如水,是非曲直,涇渭分明。他的才能和品德贏得了同事和患者的交口稱讚。
1987年,機遇再一次光顧了這位年輕人。那一年長春大學特教學院音樂係首次招收殘疾人入學,省殘聯立時把這個信息反饋給劉學軍,同時以組織的名義向學校作了推薦。這對劉學軍來說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當然不會錯過。因為有基礎,因為熱愛,這次考試對他來說可謂駕輕就熟,遊刃有餘。劉學軍幸運地邁進了大學的校門。回想起整個過程,順利得讓人難以置信,簡直像做夢一樣。
這次深造較他第一次讀書的條件更為優越,不單是免收學雜費,還是帶薪學習。劉學軍的腦海裏不時地縈繞著單位領導語重心長的囑托:安心好好學習吧,學出來以後,如果你另有選擇,我們絕不反對,如果沒有合適的位置,我們隨時歡迎你回來,這裏永遠會伸開雙臂接納你。殷切的叮囑讓劉學軍的內心篤定而從容,他知道自己身後有單位有組織這個堅實的後盾做基石,有一雙雙熱情的手在托舉著,自己一定能夠順利地穿越萬重關山,達到生命的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