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室的豐盈與靈明——方蔚彬對生命的真誠追尋(2 / 3)

父親親手製作的一副拐杖是方蔚彬這次發起衝鋒的武器,他幻想著能夠經過常年的堅持鍛煉贏得進入學校的起碼的身體要求。每天淩晨5點左右,方蔚彬就開始騰挪自己患病的軀體到炕頭邊,艱難地架起雙拐,像個幼童一般蹣跚學步。開始的時候有父母的攙扶,他嫌這樣的進度慢,就一定要堅持自己一個人來。大多使用雙拐的人都是以雙拐共同進退來行走,而方蔚彬癱軟的雙腿沒有一隻能支撐瘦弱的身體來讓雙拐共同前進,早晨兩個小時的鍛煉時間隻能在狹小的屋內行走四五圈,往往摔得鼻青臉腫,但是,他堅持著!不懈地鍛煉著!

2007年一個春日的下午,方蔚彬極力地搜索回憶,往事曆曆在目。“我那時天真地認為,隻要堅持鍛煉,就能一路走著去學校。”

人最難的其實是正視現實,總是相信奇跡會出現,即便有一絲的光亮也想要抓住走出黑暗。經過兩年左右的鍛煉,方蔚彬換來的成果是能用右腳尖在地上踮一下,行走路程也擴大到了六圈、八圈。但是,這與上學的要求相去甚遠,這樣的行進速度完全不能滿足求知的心的激烈渴望。心灰意冷、失望鬱悶的情緒逐漸抬頭,方蔚彬終於放棄了這一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因為,小兒麻痹、終身殘疾、不可治愈早已經是醫學的論斷。

從此,學校成為方蔚彬遙不可及的夢想。假如他仍然有夢想,那麼,他還要漫長地等待。

重新行走,已經是方蔚彬不可能實現的夢想,成長的歲月讓人明白了現實的無情。學校與廣播曾經為他打開了希望之門,在這之後又迅速的對他關上,他對這個世界已經了無牽掛,除過至親,已經沒有什麼能使他留戀。他設想了各種自殺的方式,以此作為對這個世界最後的主動反擊。

自殺心理極其微妙與複雜,很大程度上是一個長時間積累的過程,而後實施。就在方蔚彬的雙指即將插入電源之際,求生的本能讓這一動作成為了定格,因為“如果死都不怕,我還怕什麼”,方蔚彬說。

在80年代就婦孺皆知的張海迪又一次扮演了拯救者的角色,在一個農村青年最為迷惘的時刻送去了巨大的精神支撐。

5歲患病的張海迪,胸以下全部癱瘓。在殘酷的命運挑戰麵前,她發憤學習,自學完了小學、中學全部課程,自學了大學英語、日語、德語和世界語,並攻讀了大學和碩士研究生的課程。1983年張海迪開始從事文學創作,先後翻譯了《海邊診所》等數十萬字的英語小說,編著了《向天空敞開的窗口》、《生命的追問》、《輪椅上的夢》等書籍。張海迪創作和翻譯的作品逾100萬字。為了對社會作出更大的貢獻,她先後自學了十幾種醫學專著,同時向有經驗的醫生請教,學會了針灸等醫術,為群眾無償治療達1萬多人次,張海迪由此成為一代人的精神楷模。

身體上的殘疾讓方蔚彬的心理過早成熟,他的朋友中鮮有同齡人,因為大家不能就某個話題達成充分的交流。要沒有外祖父的出現,方蔚彬的迷惘期或許還會持續更長的時間。同樣生活在鄉間的外祖父,解放之前已經是當地小有名氣的讀書人,文章書法皆有所成,他對患病且倔強的外孫保有著一份特別的關愛。經由外祖父的鼓勵和講述,方蔚彬最終與張海迪實現了精神上的相遇。正是因為有著相同的病遇,張海迪的事跡與精神深深內化於方蔚彬的身體血脈之中,他人生的希望之火重又燃起。

方蔚彬開始明白,讀書不一定是要在校園內完成的事情。

“人”字是漢字中筆畫最為簡單的字之一,對於正常人來說,“人”字的書寫極其簡單,這與做“人”的複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對於方蔚彬這樣的殘疾患者來說,寫字與做人一樣充滿著高難度的挑戰。

炕邊的小方桌既是方蔚彬的餐桌,也是他唯一的書桌。由於右臂癱瘓嚴重,隻能用左臂來學習寫字。一開始他就選擇了難度極高的毛筆書法,艱難的程度常人更是難以想象。筆畫的順序,寫字的方向對於方蔚彬來說都是困難,由於身體不能長時間坐正,他就用殘疾的右手支撐著半邊身體,以使每次練字的時間盡可能長一些。“人”寫起來已經不易,筆畫更複雜的字往往寫得不成結構,像他的病軀一樣支離破碎。長時間的右手支撐讓他本已經癱軟的手腕逐漸變形,成了畸形。直到今天,方蔚彬仍然清晰地記得第一次滿意地寫出“人”字時的激動心情,知識和智慧的大門逐漸向他開啟。

上小學的妹妹告訴方蔚彬,要大量的識記文字,學會拚音的讀寫是基本,這樣一切的自學才會有基礎。在妹妹的輔導下,方蔚彬馬上與拚音展開了親密接觸。小學學習的正常年齡是6歲,而這一年,方蔚彬已經14歲,逝去的時間已經太多,他與時間展開了競賽。

改名,乳名兵娃的方蔚彬本名並非“蔚彬”。當他在求知的旅途上艱難跋涉時,他的第一個舉動卻是改名為“危瀕”。姓名本身不僅寄托著期望與想象,更是兒女依附於父母關係的再現,當一個人要“革自己的名”的時候,獨立自主的意識愈加濃烈。長大的兵娃在時時提醒自己,“瀕臨危險”是自己的生存處境,懈怠、自卑、浪費青春無異於慢性自殺。這一舉動引起了親朋的注意——那“危瀕”中所隱含著的緊張、不安以及高調或有隱憂?

兵娃的書法日趨長進,常常有索字的鄉鄰來到門上,甚至在某年的春節前在終南鎮上與表弟一起書寫對聯來售賣,享受賣文為生的快意。這時出現在落款方章中的“危瀕”二字就顯得過於肅殺。在善意的規勸和思想轉變的基礎上,方蔚彬獲得了立足與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