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大澤，名喚青邱。青邱澤裏，有一島，終年雲煙霧繞，即是雲夢山。
雲夢山下，蘆葦成蕩。一葉扁舟隨波起伏，少年立在舟頭，吹著翎細長的葦葉。曲聲嘀哩，恍如水暈，層層蕩漾。
水下，綹綹暗影急速遊動著。它們纖長靈巧，潛入葦蕩，殺機暗藏，是高唐蛇兵。
當最後一個暗影進入葦蕩，少年停了曲聲，尾音嫋嫋，一揚手，葦葉輕飄飄地飛去，猶如一隻斷翅的蝴蝶，落於“咚”一聲，似戰鼓擂響。
水霧輕起，帶著淡淡的藍，嫋娜著。葦蕩邊緣，蘆葦動了起來，無聲無息，葦杆細細密密，葦葉層層疊疊，擠在一起，聚成了一道堅不可破的牆。
築牆，殺蛇。
杆似槍，葉如刃，蘆葦舞動起來，擊殺著闖入的群蛇。
蘆葦不是血肉之軀，吞不下，毒不倒，絞不死，一世間，蛇群生生成了砧板上的肉。這隊蛇兵向來進襲無影，退避無形，在戰場上殺人不知幾數。此次攻打雲夢，原想做個先鋒，獨占大功，卻沒料到，竟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浪花翻滾，卷起細碎的鱗片，翻出模糊的骨肉，散出腥氣的血味。大朵大朵的血花鋪陳在水麵上，激蕩著，攪在一處，觸目盡紅。
一條粗如大腿的蛇尾甩出水麵，“啪——”擊在蘆葦叢中，撂倒一片，但隨即，蘆葦又彈將起來。數丈長的蛇身飛躥，渾身傷痕，皮肉翻卷，鮮血直流，已經瞧不出原先的鱗紋。它發狠，在蘆葦間拚死逃遁，任由葦葉割裂肌膚，徑自朝著蘆葦蕩外闖去。
白影閃動，淩歡摘下一片葦葉，彈出，綠影激射，如同彎刀般直切大蛇的七寸處。蛇血噴湧，葦葉飛卷，裹住猶在扭動的蛇身，拖下水去，隨即一股股暗紅的水流夾著血腥翻滾上來。鐵鍋似的蛇頭飛跌出去，落在蘆葦上，便死死咬住，隱隱地，有道金線從飛墜的蛇頭裏溢出。
淩歡上前，雙指如剪，把金線鉗在手裏，是條蛇狀異種，長三寸有餘，一身泛光的彩色羽毛，麵生鳳眼，頭頂靈芝冠，最奇的是，腦袋往下一寸處長著兩對薄如輕紗的翅膀。淩歡一怔，細瞧下，見它翅膀上隱隱縛有三道紅色線箍。已然確信，是它。
淩歡破了繩縛，鬆指。它搖頭晃腦，鬆展筋骨，繞著淩歡飛了幾匝，化成一個十五六歲的男孩，眉眼竟與淩歡有幾分相似，隻是多了些跳脫。他歪著腦袋，直看著淩歡笑，兩個小酒窩甜得像盛了蜜。
一見如故。
“快走吧，等下高唐大軍就要來了。”淩歡聲音清如泉水。
吉夢笑著，搖頭：“無處可去。”
淩歡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
吉夢湊上前來，眨巴著眼睛：“我看你孤身一人，不如做個伴吧？”
淩歡瞟了他一眼，既沒答應，也不拒絕。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吉夢喜形於色，顧自介紹，“我叫舒曉。”
淩歡微微一笑，他知道他叫舒曉，還知道他是天下異種——吉夢，非禽非獸，非鱗非蟲，見之天下亂，殺之則不祥。有些事情仿佛冥冥中自有天定，就像他曾在夢裏見過他，他說他因貪玩，不慎被高唐司命蕭長空所擒，綁了縛魂繩，囚於青蟒體內，遭受煉魂之苦。
一番圍剿，數萬蛇兵隻剩寥寥數條。蘆葦也不急著斬殺，貓捉老鼠一般戲弄起來。一條粗大的銀環蛇被葦杆彈上水麵，在空中翻滾著跌落，隻見得葦葉刷刷豎起，齊齊砍出，把它連頭帶尾切成薄片，蛇血飛灑，濺上蘆葦，順勢滑落，葦葉如綠色的舌頭卷來，連血絲都舔得幹幹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