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少主(2 / 2)

他聲音也很輕,如風中飄散的淡煙。

“他們一定想親眼見到你。”

他們?誰?

他心裏的疑惑更濃,腦子裏迷霧重重,不斷回想最近大大小小的事,然後他突然想起曾聽過的故事,眼睛唰地瞪大,瞬間明白了父親的用意。

“是……”他母後留在龍牙山的私軍。

心念轉動,四周忽然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他震驚地瞪大眼睛,看著四周山林中仿若憑空出現的軍隊。

他們都著輕衣薄甲,背著各種奇奇怪怪的武器,腳步輕捷,點塵不驚。

聞人嵐崢身後的部隊雖恪守軍規原地不動,但士兵將領們對視的眼神亂飛的眼色卻透露出他們的震驚。

這就是傳言中皇後留在龍牙山的三千私軍?當年千裏奇襲戰敗平康郡三萬大軍的精銳之師?

他們默默地看著,越看眼神越凝重。

這深山老林也不適合騎馬,所以這支隊伍都是以步兵的身份出現,但在傳言中,這支隊伍的每個士兵上馬就是百戰騎兵。

而如今,他們即使是以步兵的身份出現,也足以讓黎國這方的士兵震驚。

這支部隊渺若飛雲,很多人都有輕功。而他們的武器……不少人都看得頭皮發麻。

那些是什麼奇奇怪怪的玩意,還有他們包袱裏,裝的會是什麼東西?

這到底是軍隊?還是殺手?

領頭的一人,眉清目秀,膚色白皙,笑起來親切溫暖,氣質也溫文爾雅,看上去像個書生溫和無害,但他既然作為領軍人物出現在這裏,沒人敢把他當成普通書生對待。

他目光淡漠地掠過聞人嵐崢和他身後的軍隊,眼神漠然得像在看路邊的野花野草。

隨即他的目光落在聞人既明身上。

這一刻他的眼神悵然而遙遠,像隔著久遠的歲月看向自己的前生,或看那一去不複返的日子,看那縱馬風流笑傲天下的少年時光,看那個他們誓死效忠一生追隨的主人。

過往繁華在眼前一一流過,歸於寂滅,多少心事如流水,隨時光在風中淡去,牽念的目光,載不住那無言的沉重和繁華落雪的淒涼。

年華如水,前塵夢回,多少次午夜夢回心懷不甘,多少次滿腔悲憤鬱鬱難言,多少次長劍蒙塵對月長歎,他都會對著玉京的方向遙望,告訴自己隻要她如今過得好,他們也就在這裏山中了此殘生,即使世代不出山半步,隻要換得她一世長安,便也值得。

然而世事無常而殘酷,皇室一再逼迫,即使她已遠嫁都不放心,硬生生地將她誆回雲國,又漠然坐視她遇害不理。

事到如今,他們的堅持,他們的退讓,還有什麼意義?

劍鞘中的劍,正發出渴血的長吟,希望有重綻光華的那天。

雲天之外,山海之間,英烈魂魄飄蕩,正看著他們,等待著舊日誓約的踐行。

誰錯誰對?孰是孰非?

主子一生也沒有任何對不起雲國,對不起陸氏皇族的地方,可她得到的又是什麼?

家國忠義,到此時已成為諷刺。

既然如此,他們還秉持那份所謂的忠義何用?

他冷笑,笑意如刀,割裂這人間煙火禮儀忠孝,刀光下斬風裂雪,過往訣別。

聞人既明得父親低聲告知對方身份,早已自己掙脫下地,一步步向對方走去。

他身份尊貴生活順遂,沒經曆過人生中那些無法言說的惡毒傾軋,也還不太明白人性的自私卑劣,然而他敏感地發現這人看他的眼神很特別。

像燃燒的雪,結冰的火。

他不大明白對方的心情,卻已感覺到那份沉重淒涼和那目光裏承載的巍巍如山的滿含著欣慰的悲憫,這讓他心裏也有點沉重,甚至不喜歡,讓他迫切想掙脫這種感覺。

他正在醞釀說辭要怎麼安慰一下麵前這個悲痛的叔叔,對方已退開兩步,掀起衣袍,砰然一聲雙膝落地跪倒塵埃,一個響頭磕下去,決然無悔。

“拜見少主!”

他身後數千人隨之跪倒塵埃,長拜如風過稻穀。

“拜見少主!”

一聲悶響,九天之上忽起雷霆之聲,沉雄悠遠,如冥冥之中蒼天作語,呼應這一刻新的開始,也宣布一個過往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