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你的寬容寵愛,不是拿來讓你踐踏的!更不是讓你拿來作為褻瀆我的尊嚴和幹涉我的選擇自由的資本!”
……
那是他唯一一次對她發脾氣,她這才知道再溫柔大度的人被激怒了都會變成狂暴的獅子,他晾了她整整三十天零兩個時辰又半刻鍾,之後再見時他們都不再提那件事,但都沒有忘記,而是放在了心底。
她知道自己的做法很混賬,可她想即使時光倒流再重來,她同樣會做這種混帳事。她不可能嫁他,那麼退而求其次,她自然隻能幫他選一個對他最有用的。
怎會不愛?他愛她,她也愛他,可再怎麼愛對方,也愛不過這家國天下。
她說:“轉眼間洞房花燭雪婆娑,他人含情語脈脈,我自遠行天涯蕭索,是非留與他人說。”
那夜北風寒,那夜風雪烈,那夜她也有過那樣的苦痛厭棄情緒,恨不得提劍殺人屠盡阻礙,將這紛擾天下亂世風雲統統扔到腦後。
可她不能。
人生在世,更重要的是承擔,承擔自己的責任。
她即使離開,也要留下驕傲的背影,筆直端莊的身姿如浮雲迤邐,漸行漸遠,湮沒在風雪中。明明單薄得風吹便散,卻依然風華睥睨俯視眾生。
回程途中,淑妃、八皇子、顧家都有派人追殺,她懷劍、束發,攜一身利落和殺氣,將攔路者統統斬殺,鮮血濺落在她眉睫,似極洞房花燭夜的紅綃帳裏那曖昧的顏色,她突然極具發散性地想到:他的新婚妻子待他可好可溫柔乖巧?明早雪光映亮麵容,茜紗窗下他可會為她點上腮邊一抹輕紅?
她受傷,加上天氣寒冷染了風寒,發燒時自己蹲下抓一捧雪捂在額頭降溫,燒得滾燙時她眼前開始天旋地轉看不清,她幹脆臥在雪堆裏休息,迷了路前途茫茫分不清方向,到處都是蒼白雪地,看不出有什麼不同,也找不到食物和水,她轉而啃著雪團充饑止渴,仿佛又回到童年時的雪山。那時她腦子裏思緒亂飛不受控製如洪水奔流,她模模糊糊地想著新娘子三朝回門他可會陪她去?是否神情溫柔舉止體貼?含笑麵對自己的嶽父母?
她遇到他愛上他,吃了不少苦頭,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愛一個人總要吃苦的。有時候不僅要吃苦,還要流浪,還要寂寞,還要麵對危險,可隻要敢做,就算是苦也甘之如飴。就算沒得到也沒關係,那些追逐陪伴的日子,那些珍貴的回憶,都是他予她的恩賜,是她的獲得。人生裏難得的體驗,那些從未嚐過的豐富的感受,那些鮮活的經曆,打破了往日的平靜,予她人生明亮的華彩。
她停下,手中酒壺緩緩下傾,是杯酒相酹的姿態。
壺中竟然真的有酒,清流銀瀑般連綿拉開,酒香彌散,眾人都似有醉意。
她說:“血染了邊城烽火,風卷了古道阡陌,今朝劍指舊濡沫,黃沙埋骨掩棺槨。”
他年有朝一日,他們或許會在戰場上相見,他與她的過往,不過是曾經那般傾心相許過,隨後他娶妻她獨身,各自按部就班,抵死拚殺你死我活,最好的結果也不過百年後合葬一處。可死都死了,是否合葬他們哪裏知道?是否合葬有什麼區別?
自欺欺人的會說什麼“今生無緣來世再續”之類,可人真的有來生嗎?就算有,來生如何誰會知道?來生的時候,誰又會記得今生的事?
她聲音悠悠:“大約與子偕老的承諾,隻是你我浮遊幻夢的傳說。”
赫連文慶拊掌讚歎,“好句,甚是淒涼入心,這是戲班子寫的新詞嗎?果然扣人心弦入骨三分。”
赫連無憂默默瞅他一眼,心裏不知何故亂糟糟的。
“這戲子……難得!”鍾夫人讚歎,“好唱功!”
赫連夫人麵色略顯怪異,擱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微微顫抖,正用力抓住扶手才保持自己此刻的平靜,她雙眸明亮如星,神情隱隱有激動,目光不住往戲台後麵瞟,隨口應了幾句,鍾夫人也沒注意。
台上戲子最後鞠躬對台下一禮,悠悠退下。
好容易散了場,送走鍾夫人,赫連夫人立刻衝向了戲子化妝的耳房,卻被赫連無憂攔下。
揉著臉頰的二小姐將母親拉到附近的花廳,那裏,有人紅衣黑發,眉目如畫,正不動聲色飲茶。
她麵色雖微微蒼白,神采卻奕奕,一雙眸子清如泉深如海亮如星,眼波流眄水光瀲灩。
赫連夫人呼吸一窒,腳步頓在當場,臉上寫滿了近鄉情更怯的猶豫,神情激動卻不敢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