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盒子拿起來的時候,發現盒子底部鋪著一層厚厚的布。我把手伸進去把布拿出來,結果發現祖父那件心愛的園藝手衣被整整齊齊地折放在那裏。
我把毛衣拿出來,然後快速地將它穿上。在洗衣肥皂、陽光、蔬果園以及些許的煙草味之中,祖父的回憶停留不去。我微笑地回憶起,以前他總喜歡躲在車棚後麵抽煙鬥,因為他不想讓奶奶知道。
有一天,我會建立自己的家庭以及產生有關家庭的回憶。可是我卻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兩個我所摯愛的人。天堂沒有輪椅
——純妮達·杭特
我祖父是佛教徒,地位尊崇。但每當祖父在場時,大家注意到的不是他的權位,而是他內在散發出來的能量,他明亮的綠眼閃爍著神秘的活力。他雖然話不多,在群眾中仍引人江口,我想這是他內在發散出來的光輝。沉默反而使他更為突出。
而我祖母是個天主教徒,她聰穎過人且活力充沛,在她的那個時代算是個前衛的女性。我叫她“家奇”,因為我小時開口所說的第一句話是“家家”,她相信我是要叫她,因此沿用至今日,我仍叫祖母家奇。
五十年的婚姻中,祖母的生活一直是以先生為中心,同時也成為養活一家七口的經濟來源,使祖父無後顧之憂,能專心他傳教的工作,幫助有需要的人,接待世界各處來訪的教會顯要及高僧。祖父死時,祖母生命中的光亮消失,代之以深沉的憂鬱,一如失去生命的重心,她便從現實世界中退縮回哀傷的領域。
這段期間,我習慣每周去看她一次,讓她知道,如果她需要我,我隨時都在。
時光流逝,心靈的傷口也隨時間的推移而漸漸複原。幾年之後,有一天我照常去看祖母,走進屋裏,發現她坐在輪椅上,笑容可掬,兩眼閃閃發光,對她這種明顯的態度改變,我沒有馬上發表意見,她反倒先開口:
“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快樂嗎?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
“我當然想知道,”我道歉,“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快樂?什麼讓你改變心情?”
“昨天晚上我得到答案,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上帝帶走你祖父而留下我。”她輕聲地說。
“為什麼?”我問。
然後,她好像在告知世界上最大的秘密般,壓低聲音,身體向前傾,向我吐露:“你祖父在世時即知美好生活的秘密,而且每天力行,後來他本人就具體實現無條件的愛,這就是為何他必須先走,而我必須留著的原因。”她若有所思地停頓一下,接著繼續說,“我本來認為是懲罰的,原來是禮物。上帝讓我留在人間,讓我能將自己的生命轉變為愛。”她接著說:“昨晚我知道你無法在那邊學到愛的功課,”她一邊說,一邊指著天空,“愛要活在地球才有用,一旦你離開了,一切都已太遲。上帝給我生命的禮物,因而我能在此時此刻身體力行愛的意義。”
自那日起,我去探望祖母時,總是充滿分享和不斷的驚奇,即使她的健康在衰退,她還是真的很快樂,她終於再度生活得充滿活力與理想。
有一次我去看她,她興奮地拍打輪椅的扶手說:“你絕不會知道今早發生了什麼事。”
我回答說我當然不知道,她繼續興致高昂地說:“今天早上你叔叔對我發脾氣,我連逃避都沒有,我接受他的憤怒,用愛包起來,回報以喜樂!”她眼光發亮,再補充說:“還很好玩吧!當然,他就不再生氣了。”
日複一日,祖母一直實行她愛的功課。每次同她分享故事,使得探望她成為我心靈的探險,她的確征服了內心生情的高山,讓自己曆久彌新,產生出嶄新而有活力的新自我。
歲月不饒人,祖母的健康狀況逐漸惡化,她常常進出醫院,當她九十七歲時,在感恩節後又入院,我搭電梯上樓,問值班護土:“請問杭特太太在哪一間病房?”
護土馬上抬眼看我,摘下眼鏡說:“你一定是她孫女,她在等你,·她要我們注意看你來了沒有。”她從工作台後走出來,“我帶你去。”我們走過走廊,護士突然站住,看著我說:“你知道嗎?你祖母是個很特別的人,她像光一樣照亮別人,這層樓的護士值班時都指定要去她房間,她們喜歡拿藥去給她,因為大家都說她很不一樣。”她頓了一下,好像覺得自己話太多,而有點不好意思。“但是,你當然早已知道。”
“她是很特別,”我想著,但有個微弱的聲音卻從我心裏麵說,“祖母已經完成了她的目標,她的時間快到了。”
聖誕節過後兩天,早上我已跟祖母在一起過,晚上就在家休息,突然有個聲音告訴我,“起來,到醫院去,現在就去,別猶豫了,現在就去。”
我套上T恤和牛仔褲,跳上車,火速趕往醫院,迅速停了車,奔跑進電梯,上到四樓,我一進門就看到姑姑抓著祖母的手,眼中噙著淚水。“純,她剛走,她五分鍾前才走,你是第一個來的人。”
我向祖母的床邊移動,內心感到一陣暈眩,我不想相信,伸手去摸她的心跳,寂然無動靜,家奇走了,祖母走了。我握住她仍然溫暖的手臂,低頭看這美麗而年老的身體,曾經藏有我所崇拜的女人的靈魂。祖母曾在我年幼時照顧過我,讓我衣食無缺,當我父母仍年輕,仍在為生活奮鬥時,她為我付學費。我悵然若失,無法相信我所敬愛的祖母,我最親愛的家奇走了。
我記得那晚繞著她的床,撫摸她寶貴身軀的每一部分,我所感到的心痛和空虛,使我無法自持,腦中充塞著從未有過的想法,這是我熟悉的手和腳,但她在哪裏?她的身體已空,她往何處去了?我內心深處想乞求個答案,前一刻有靈魂而生氣蓬勃的身體,待靈魂一走,就成了僵硬無法動彈的軀殼,如果人死後仍有生命,家奇將會去哪裏?
突然間有一道光芒和一股熱量,祖母飄浮在她軀殼的天花板上,輪椅不見了,她在光亮中跳舞。
“純,我沒走”她大叫,“我離開身體,但我還在這裏,看,天堂沒輪椅,所以我又能用雙腿走路了。我現在和你祖父在一起,快樂無窮,當你往下看我虛空的身體,就會了解生命的奧秘,記住,外在的物質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我無法帶走身體,帶走在世時所賺的錢或是我積攢的任何東西,即使是我最寶貴的財產,你曾祖母送我的結婚戒指,也一樣帶不走。”
家奇繼續說著,光非常明亮:“純,你將會認識很多人,你必須和他們提及事實,告訴他們,人死時惟一帶走的是一張愛的記錄,孩子,我們的生命是以施予衡量,而非以接受多少來衡量。”然後祖母的光消失了。
床邊寶貴時刻的醒悟已過去多年,但祖母的話言猶在耳,永久刻在我心中,在諸多瑣碎小事上,都讓我每天試著改變自己的性情。家奇曾全心全意地愛我,在她有生之年,她曾給我難以數計的禮物,不過我知道她也給了我最後及最大的禮物:她的死更新了我的生命。外婆從天國送來的毯子
——比爾·霍頓
有一天晚上,我從床上爬起來,躡手躡腳地下樓去找外婆,我那時頂多隻有7歲。外婆喜歡熬夜看《神醫馬庫斯·威爾比》,有時候我喜歡穿著睡衣偷偷跑下樓去,安靜地站在她的椅子後麵,這時她就看不到我,我就可以和她一起看電視。可是這天晚上,外婆並沒有在看電視。我上樓去找她時,她也不在房間裏。
“外婆?”我喊著,年幼的心驚慌地“怦怦”跳。每次當我叫外婆的時候,她總是會回答。後來我想起外婆是跟朋友去旅行了.一下子覺得安心了,可是我的眼中還是有淚水。
我飛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間,然後躲進外婆織的阿富汗式毛毯裏,這條毯子就跟外婆的懷抱一樣舒服而溫暖。外婆明天就會回家了,我這樣安慰自己。她不能不回來的。
我出生之前,羅斯外婆就跟我們住在一起了:包括我的父母,還有我哥哥格雷戈。我們住在密歇根州的荷蘭市,後來當我讀五年級的時候,我們就買了一棟新的大房子。媽媽必須出去工作以償還抵押貸款。
我有很多的朋友放學回家的時候,家裏都沒有人,因為他們的父母都在工作。我算是比較幸運的,因為我媽媽的媽媽總是會在門等我,她會為我準備一杯牛奶,還有一片剛出爐的厚奶油香蕉麵包。
坐在餐桌旁時,我會告訴外婆,今天學校裏發生了什麼事情,接著我們會玩幾局紙牌。外婆總是會讓我贏——至少直到我自己真的有能力迎接挑戰之前,她總是在讓我。
跟其他的小孩一樣,有時候我在學校也會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或是跟朋友打架。有時我極想要一輛新的自行車,可是父母卻跟我說他們買不起。不管是什麼理由,每當我難過的時候,外婆總會將我抱在她的懷裏。外婆長得很高大,所以當她擁抱我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很有安全感。這種感覺棒極了。每當外婆將我擁在她的懷裏,告訴我一切都會沒事時,我都會相信她所說的話。
可是,我17歲那年,事情卻不妙了。外婆的心髒病發作,醫生說她可能永遠也不會好,所以不能回家了。
從前有無數個夜晚,我聽著外婆在隔壁房間低聲禱告的聲音,她不斷地向上帝提到我的名字,我就在她的禱告聲中睡去。那天晚上輪到我自己跟上帝說話了,我告訴他,我非常愛外婆,乞求他不要將外婆從我的身邊帶走。“你可不可以等到我不再需要她的時候,再將她帶走?”我出於年輕人的自私心理這麼問,仿佛真的有一天我會不再需要外婆似的。
幾個星期後,外婆就去世了。那天晚上,還有接下來的好幾個晚上,我都在哭泣中睡去。
有一天早上,我小心地把外婆織的阿富汗毯折起來拿給媽媽,我哭哭啼啼地跟她說:“這條毯子讓我覺得自己跟外婆很親近,可是我又不能跟她說話,也不能擁抱她,這讓我受不了。”媽媽把毯子收起來妥善保管,直到今天,這條毯子還是我最珍貴的物品之一。
我非常想念外婆。我想念她愉快的笑聲,還有她充滿智慧的溫和話語。雖然我高中畢業的時候,她沒能和我一同慶祝,我和卡拉結婚的時候,她也不在場。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讓我知道外婆從來也沒有離開過我,她默默地在看守著我。
卡拉和我搬到阿肯色州的巴黎市後的幾個星期,我們便得知卡拉已經懷孕了。不過她的懷孕情況很不理想,帶有嚴重的並發症。我們花了許多時間待在醫院裏,結果卡拉生產前的幾個星期,我就被炒魷魚了。
卡拉快要生產的時候並發了毒血症,我們的兒子要出生的那一天,醫生不讓我進產房,因為他們擔心卡拉和小孩都有生命危險。
我在候診室裏來回地走著,小孩的生命跡象驟然下降,而卡拉的血壓迅速升高,我不斷地祈禱著。我的父母正在南下密歇根州的路上,可是他們還沒有到,我從來不曾感到如此無助與孤單。
忽然,我感覺到外婆將我擁在她的懷裏。“一切都會沒事的。”我幾乎可以聽到她這麼說。可是外婆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與此同時,在隔壁的房間裏,醫生完成了他們的急救步驟。我們的兒子出生之後,他的心跳愈來愈強,也愈來愈穩定。幾分鍾之後,卡拉的血壓開始下降,她很快地也脫險了。
“外婆,謝謝你。”我一麵低聲說,一麵凝視著育兒室裏那個漂亮的新生兒,我們把他取名為克裏斯汀。“我真希望你可以在這裏,把你所給我的愛與智慧也分一半給我的兒子。”
兩個星期後的一個下午,我和卡拉在家跟克裏斯汀玩的時候,有人敲門。一個送貨員拿著一個包裹——是給克裏斯汀的禮物。
盒子上麵寫著是要“給一個很特別的孫子”。包裹內是一條很漂亮的手織嬰兒毯,還有一雙嬰兒鞋。讀了卡片之後,我的眼裏充滿了淚水。
“我知道當你出生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人世間了。我拜托別人為你織了這條毯子。鞋子則是我出發到天國去旅行前所做的。”卡片署名:“曾外婆”。
外婆臨終前的眼力變得非常不好,她請我的阿姨珍妮特幫忙織了那條毯子。可是她卻努力地獨自做好那雙鞋子,這是她在死前的短短幾個星期裏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