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感恩母親3(1 / 3)

第一部分感恩母親3

——葉紫

關於迷信,我不知道和母親爭論多少次了。我照書本子上告訴她說:

“媽媽,一切的神和菩薩,耶穌和上帝……都是沒有的。人——就是萬能!而且人死了就什麼都完了,沒有鬼也沒有靈魂……”

我為了使她更加明白起見,還引用了許多科學上的證明,分條逐項地解釋給她聽。然而,什麼都沒有用。她老是帶著憂傷的調子,用了幾乎是生氣似的聲音,嚷著她那陷進去了,昏黃的眼睛,說:

“講到上帝和耶穌,我知道——是沒有的。至於菩薩呢,我敬了一輩子了。我親眼看見過許多許多……在夜裏,菩薩常常來告訴我的吉凶禍福!……我有好幾次,都是蒙菩薩娘娘的指點,才脫了苦難的!……鬼,也何嚐不是一樣呢?他們都是人的陰靈呀,他們比菩薩還更加靈驗呢。有一次,你公公半夜裏從遠山裏回來,還給鬼打過一個耳光,臉都打青了!並且我還看見……

我能解釋得出的,都向她解釋過了:那恰如用一口釘想釘進鐵板裏去似的,我不能將我的理論灌入母親的腦子裏。我開始感覺到:我和母親之間的時代,實在相差得太遠了;一個在拚命向前,一個卻想拉回到十八或十九世紀的遙遠的墳墓中去。

就因為這樣,我非常艱苦地每月要節省一元錢下來給母親做香燭費。家裏也漸漸成為菩薩和鬼魂的世界了。銅的,鐵的,磁的,木的……另外還有用紅紙條兒寫下來的一些不知名的鬼魂的牌位。

大約在一個月以前,為了實在的生活的窘困,想節省著這一元香燭錢,我又向母親宣傳起“無神論”來了。那結果是給她大罵一場,並且還口口聲聲要脫離家庭,背了她的菩薩和鬼魂,到外鄉化緣去!

我和老婆都害怕起來了。想想為了一元錢欲將六十三歲的老娘趕到外鄉化緣去,那無論如何是罪孽的,而且不可能的事情。我們屈服了。並且從那時起,母親就開始了一些異樣的,使我們難於捉模的行動。譬如有時夜晚通宵不睡,早晨不等天亮就爬起來,買點心吃必須親自上街去……等等。

我們誰都不敢幹涉或阻攔她。我們想:她大概又在敬一個什麼新奇的菩薩吧。一直到陰曆的七月十四日,她突然跑出去大半天不回家來,我和老婆都著急了。

“該不是化緣去了吧!”我們分頭到馬路上去找尋時,老婆半開玩笑半焦心地說。

天幸,老婆的話沒有猜中!在回家的馬路上尋過一通之後,母親已經先我們而回家了。並且還一個人抱著死去的父親和姊姊的相片在那裏放聲大哭!在地上——是一大堆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弄來的魚肉,紙錢,香燭和長錠之類的東西。

“到哪裏去了呢?媽媽!”我惶惑地,試探地說。

“你們哪裏還有半點良心記著你們的姊姊和爹爹呢?……”母親哭得更加傷心起來,跺著腳說;“放著我還沒有死,你就將死去的祖宗、父親都忘記得幹幹淨淨了!……明天就是七月半,你們什麼都不準備,……我將一個多月的點心錢和零用錢都省下來……買來這一點點東西……我每天餓著半天肚子!……”

我們一句話都說不出,對於母親的這樣的舉動,實在覺得氣悶而且傷心!自己已經這樣大的年紀了,還時時刻刻顧念著死去的鬼魂,甘心天天餓著肚子,省下錢來和鬼魂作交代!……同時,更悔恨自家和老婆都太大意,太不會體驗老人家的心情了。竟讓她這樣的省錢,挨餓,一直延續了一個多月。

“不要哭了呢!媽媽!”我憂愁地,勸慰地說:“下次如果再敬菩薩,你盡管找我要錢好了,我會給你老人家的!……現在,詠蘭來——”我大聲地轉向我的老婆叫著:“把魚肉拿到曬台上去弄一弄,我來安置台子,相片和靈牌……”

老婆彎著腰,沉重地咳嗽著拿起魚肉來,走了。母親便也停止哭泣,開始和我弄起紙錢和長錠來。孩子們跳著,叫著,在台子下穿進穿出:

“媽媽弄魚肉我們吃呢!媽媽弄魚肉我們吃呢!”

“不是做娘的一定要強迫你們敬鬼,實在的……”母親哽著喉嚨,吞聲地說:“你爹爹和姊姊死得太苦了,你們簡直都記不得!……我夢見他們都沒有錢用,你爹爹叫化子似的……而你們——”

“是的!”我困惑地,順從地說:“實在應該給他們一些錢用用呢!……”

記起了爹爹和姊姊的死去的情形來,我的心裏的那些永遠不能治療的創痕,又在隱隱地作痛!照母親夢中的述說,爹爹們是一直做鬼都還在鬧窮,還在閻王的重層壓迫之下過生活——啊,那將是一個如何的,令人不可想象的鬼世界啊!

老婆艱難地將菜肴燒好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三四時了。孩子們高興地啃著老婆給他們的一些小小的肉骨頭,被母親拉到相片的麵前機械地跪拜著:

“公公保佑你們呢!……”

然後,便理一理她自家的白頭發,喃喃地跪到所有鬼魂麵前祈禱起來。那意思是:保佑兒孫們康健吧!多賺一點錢吧!明年便好更多的燒一些長錠給你們享用!……

我和老婆都被一一地命令著跪倒了!就恰如做傀儡戲似的,老婆咳嗽著首先跳了起來,躲上曬台去了。我卻還在父親和姐姐的相片上凝視了好久好久!一種難堪的酸楚與悲痛,突然地湧上了我的心頭!自己已經在外飄流八九年了,有些什麼能對得住姐姐和爹爹呢?……不但沒有更加努力地走著他們遺留給我的艱難的、血汙的道路,反而卑怯地躲在家中將他們當鬼敬起來了!啊啊,我還將變成怎樣的一種無長進的人呢?……

夜晚,母親燒紙錢和長錠時對我說:

“再叩一個頭吧!今夜你爹爹有了錢用了,他一定要報一個快樂的、歡喜的夢給你聽的!”

可是,我什麼好夢都沒有做,瞪著一雙眼睛直到天亮!腦子裏,老是浮著爹爹那滿是血汙的嚴峻的臉相,並且還仿佛用了一根無形的、沉重的鞭子,著力地捶打我的懦怯的靈魂!“再叩一個頭吧!今夜你爹爹有了錢用了,他一定要報一個快樂的、歡喜的夢給你聽的!”

可是,我什麼好夢都沒有做,瞪著一雙眼睛直到天亮!腦子裏,老是浮著爹爹那滿是血汙的嚴峻的臉相,並且還仿佛用了一根無形的、沉重的鞭子,著力地捶打我的懦怯的靈魂!回故鄉去看娘

——趙宏傑

哥在電話中說:“回趟家吧,看看娘。娘最近身體不好,一年多沒見你了,天天念叨你,想你想得慌……”

放下電話,心裏咯蹬直響:可不是嗎,不知不覺,離開娘竟有這麼久了!兒行千裏母擔憂,兒在千裏遠也經常想著娘呢?

入伍以來,我一直供職於皖東的一所兵營。從戰士到幹部,從基層到機關,責任一天比一天重,事情也一天比一天多。特別是近兩年,作為這個野戰部隊的組織幹事,每天麵對寫也寫不完的工作彙報、事跡經驗、總結報告,以及其他或長或短的各種材料,一年到頭忙得一點空閑也沒有,即使是節假日也很難過得上。按規定,連職軍官每年都有三四十天的正常假,我的那些在基層營連或在其他工作量不太大的科室工作的戰友,幾乎每年都能休滿假,有的休完正常假後,如果家中有事,還可以再請幾天事假。而我幾乎每年連正常假都休不完,更別談事假了。粗粗算來,最近4年來休的假加起來還不如別人一年休的長。母親禁不住對兒的思念,有時也對父親提起:“別人的孩子當兵每年都回來幾十天,咱們峰子咋這麼長時間也不回來一趟呀!”但在對我的電話或書信中,她卻不從不提及,惟恐影響了我的工作。

遊子離家愈遠,思鄉情緒愈濃。孩子離娘愈久,想娘的念頭就愈增。“娘寒乎?娘熱乎?娘病乎?……”繁忙的日子裏,娘的健康平安便始終成了縈繞在兒子心頭的最大牽念;“娘身子骨好著哩,在部隊好好幹,別擔心家裏……”娘在電話中的每一句話,便成了激勵兒子勤奮工作的不竭動力。前年春節,領導考慮到我好久未休假了,特地安排我休一個月假。等忙好了手頭上的一切事情,趕回家時已是除夕傍晚時分,還有半個多小時春節晚會就要開始了。娘猛然見到我,淚就流出來了,但我能看得出來,娘的臉上是喜悅的淚,多少年了,全家終於可以在一起過個真正意義上的團圓年了,娘打心裏高興,所謂喜極而泣。但我當時卻有些心酸,好長時間未見,娘明顯地老了,兩鬢間添了不少白發,但欣慰的是,娘的身體看上去還很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