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趙謙和哀歎道:“我大明乃天朝上國,我們這些天朝子民,走到海外去也都是身價倍增。若不是出於無奈,誰會回到家鄉反而自貶身份說自己是倭人啊?但要不這麼說,一旦罪名查實,自己死了不要緊,還得連累親人!”
東門慶畢竟是受過幾年儒學教育的,聽了這話不禁有些黯然,心想:“按他們這樣說來,東南沿海百姓自稱倭人倒是給官府的惡政逼的!古人說:‘苛政猛於虎!’按他們的說法,卻是苛政逼他們假冒外國人了。”他深知本朝律令中通番罪名極重,而且這項罪名又有些不分青紅皂白,幾乎隻要是出海的就有嫌疑,除了由於朝廷特許的情況以外,和外國人做生意都會被打上“通番奸民”的烙印。眼下朝廷禁海正嚴,洪迪珍、東門慶這些商人竟然還敢犯禁海出海做生意,若是按律辦事,這些人個個都得殺頭!
因此,東門慶聽到這裏後漸生警覺,他雖然知道出海經商不是“正人君子”們“應該”幹願意幹的事情,也知道出一次海做做生意要冒一定的政治風險,但從父兄那裏聽來的事情,終究沒有身臨其境來得深刻,這時心道:“那條律法以前也聽哥哥提到,但從來沒當他一回事,但我們這個朝廷,辦事向來時緊時鬆,鬆的時候什麼也不打緊,但要是緊起來,嘿嘿,我的事情揚出去讓朝廷知道,全家都可能會被殺!”
從此他在海上便自稱王慶,不敢輕易透露真姓名--這時他已不僅是為了躲避東門霸的追殺,同時也是為了避免自己的家人受到牽連。東門慶心中對東門家感情極為複雜,這個家族雖然有著與他反目的東門霸,但畢竟也還有著關心他的母親和哥哥,甚至就是對東門霸本人東門慶也是愛恨交加。泉州一霸雖然凶狠,但從小就對東門慶十分疼愛,這一點東門慶自幼便感受殊深,如果東門霸不是殺了戴巧兒,東門慶簡直可以不計較他對自己的無情!
船走到第七天上,佐藤秀吉忽然變得煩躁起來。東門慶問起緣故,佐藤秀吉指著一群海鳥歎道:“我們這次怕是出來得不是時候!”
東門慶有些不明白:“不是時候?”
“看這天象……難道……”一個聲音在東門慶背後響起,東門慶回頭一看,卻是梁方。
佐藤秀吉說道:“不錯,天象有變,天象有變……這場暴風雨,恐怕來頭不小!”
梁方一聽臉色就變了,喃喃道:“這……這怎麼會!出海時明明看著天色不錯的。”他口裏雖然這樣抱怨,其實他心裏也知道“天有不測風雲”這個道理。暴風雨乃是海上男兒的死敵,出海雖然賺頭大,但海濱的人都知道出海者賺的運氣錢甚至生死錢。長年的經驗累積成的航海術可以讓船長們確定航道,避開漩渦、礁石,但突發的天氣異象如暴風、海嘯卻非人力所能控製。就算有積年的老水手領航也不可能保證航海之路絕對安全。
這天傍晚,東門慶忽然發現佐藤秀吉在偷偷準備一些東西,他忽然現身喝問:“你在做什麼!”嚇得佐藤秀吉趕緊把東西藏了起來,東門慶道:“你偷東西麼?”
佐藤秀吉忙說:“沒!沒有!”
“沒有?那你拿出來我看看!”
佐藤秀吉無奈,隻好將藏在貨物夾縫中的東西取了出來,卻是三個可以綁在腰間的袋子,-一袋幹糧、一袋食水和一袋包括火石在內的雜物。
東門慶檢查了一遍之後笑道:“你果然沒偷東西,不過這三袋東西,送給我吧。”
佐藤秀吉一聽叫了起來道:“不行!”
東門慶指著自己的一擔貨物道:“這擔東西到了日本至少值二百兩,我就用這擔東西和你換。”
佐藤秀吉咬牙道:“不行!船要是出事,這滿艙的貨物都成了廢物!我不要。”
東門慶笑了笑道:“你不要也不行。”
佐藤秀吉怒道:“這些東西船上又不是沒有,你不會自己弄麼?”
東門慶搖頭道:“我就是不會弄這些東西。反正你會弄,再弄一套不就行了?”
佐藤秀吉握緊了拳頭,叫道:“你一個讀書人,一點廉恥都沒有!”
“這隻是分工合作、互通有無而已,和廉恥又有什麼關係?”東門慶含笑道:“我有錢,你沒錢,我不會做這種玩意兒,你卻會。你沒錢的時候,我答應幫你娶老婆,現在我要這麼點破爛玩意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