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柵欄(2 / 3)

船長已經憤怒了,那天晚上他一直狂躁不安地罵罵咧咧,嘴裏還不斷詛咒著。的確,這件事情實在讓人難以抑製心中的怒火,就連船上那些孩子都衝動地說要去跟馬來人拚了。然而,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一切還得等船長安排。天亮之後,船長又派了三艘船去柵欄那邊的堡壘作一番精確的探察。這次我也去了,雖然船長說的話讓我們所有人都火冒三丈。我說過他說話就像倒硫酸,言辭極盡尖酸刻薄。但當我們再次來到這可怕的泥灘,借著黎明的灰白光芒看到那些曾蠶食過我們同伴的汙泥時,所有人的心都不由得沉到了穀底。

那座堡壘把路擋了個嚴嚴實實,要是想繼續追蹤海盜,我們就必須越過它。隻見眼前兩座巨大的沙礫堆中有一條狹窄水道,如果我們想要穿過這座堡壘,那麼這條水道便是唯一的路。可是它的兩邊又釘滿了樁子,因此隻剩中間的部分可供通過。我想不通,要是他們從堡壘後麵丟石頭襲擊任何經過的小船的話,那所有人隻有死路一條,可是在這該死的地方竟然看不到一顆石頭!

我們的兩個同伴中了暑,於是我們打道回去了。把情況報告給船長之後,他下令立即準備第二天早上進攻堡壘。那可真是不堪回首的一場戰役。我們小心翼翼地朝著堡壘開進,由於潮水已經退去了,我們必須萬分謹慎,避開兩岸的泥灘。海盜們蜂擁而至,一邊起哄一邊笑話我們。他們顯然有辦法在柵欄後麵來去自如。他們沒有朝我們開槍,一開始並沒有,你能想象得到,這才是最惡劣的事。他們像是知道某些我們不知道的秘密,隻是在靜候某一時刻的到來。潮水一點點地退去,泥灘越來越大,射在那上麵的陽光也越來越微弱,近旁一股水蒸氣升騰起來,味道令我們所有人的胃都翻江倒海起來。單單是這樣的場景,就足以令你心跳停止!

汙泥上四處都泛著光,就像是有人打翻了瀝青,將河水浸染成黑糊糊一片,整個就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地獄魔鬼圖。那些短吻鱷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我們船後,兩旁又是張開血盆大口隨時恭候我們的泥灘,水裏還布滿了鰻魚和水蛇,泥漿裏也盡是水蛭和模樣可怕的螃蟹。空中還飛舞著各種害蟲,還有常常在白天傾巢而出,像燒紅的鐵鉗一樣叮人的被稱做“虎蚊”的昆蟲。不瞞你說,那東西還真是讓人心驚膽戰,盡管我們都在臉上做足了保護措施,一些人還是嚇得臉色煞白,久久不敢吱聲。突然,柵欄後麵的那群馬來人開始騷動起來,他們一邊揮舞短劍一邊大叫。我們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可我們猜不出來到底是什麼,這更讓我們憤怒到了極點。隨後船長下令我們進攻堡壘,於是所有人都跳進了泥漿。這裏正位於沙礫的下方,我們都知道腳下的泥地不會很深。有一刻汙泥淹沒到了我們膝蓋部位,但我們拚死掙紮著,你攙我扶地渡過了難關。當我們爬上河岸時,我們的樣子看起來寒磣極了,我保證你絕對沒有見過如此肮髒的一群人。但這些泥漿並沒有讓我們泄氣,那些馬來人俯身靠在柵欄上觀望著,臉上露出了隻有魔鬼才有的猙獰笑容,趁其不備,我們將近旁的海盜一個個拉進了汙泥,等到他們聽見我們的歡呼時,好幾個馬來人都被我們拿下了。

我們和海盜之間有一個小斜坡,退潮時,河水便會從這裏湧出去,可現在它卻像其他地方一樣幹涸,排在我們隊伍前方的那些人衝向了斜坡,隨後我們便知道了為什麼馬來人一直按兵不動的原因。我們中了圈套。第一排的人瞬間便消失在了無盡的泥潭之中,緊隨其後的那些人也很快被卷了進去。跟著那些馬來魔鬼又衝著我們發起了進攻,正當我們拚命想要解救同伴時,他們卻用了各種各樣的暗器摧毀我們,你無法想象他們有多少五花八門的武器。

我們無計可施,所能做的僅僅是趕緊撤回船上,這是我們僅剩的東西了。由於劃船的人手不夠,船的行進速度很慢,他們卻像離弦的箭一般從柵欄後麵射了出來。逃離這個煉獄之前,我們看到他們用掛著鉤子的長竹竿把泥漿裏的人不論死活都拖了起來,伴隨著一片尖厲的慘叫,我們那些可憐的同伴便喪身在了他們的短劍下麵。我們不敢多待,但眼下見到的一切已經足以讓我們奮起反擊了。當我們看到那些魔鬼把我們同伴的血淋淋的頭顱釘在柵欄上時,我們再也無法容忍,決定回去跟他們拚了,可是船長喝令我們不得輕舉妄動。他現在相當冷靜了。見到他臉上的冷笑和牙齒的白光,熟悉他脾性的我們都知道這群海盜不會再有好日子過了。

我們回到船上,給留在原地的人講了發生的事情,很快他們就怒火衝天了,隨後這些人便賣力地磨著各自的武器,直到它們足以和剃刀媲美。船長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詳細分配了每一個人的任務,全力備戰下一次進攻。我們知道,等到天明,我們要去給海盜們致命的一擊。我們幾乎給所有船都綁上了六門炮彈和十二門炮彈的大炮,計劃在靠近堡壘前,就先給他們狂轟濫炸一番。

靠近柵欄時,潮水又轉向了,我們決定等到天亮再伺機行動,要不然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泥灘裏,又遇到退潮,我們的進攻很難展開。於是我們按捺著性子等了一會兒。直到天空開始發白,我們才朝著堡壘移近。等到我們能夠看清眼前的慘象時,所有人都憤怒得攥緊了拳頭,熱血直衝腦門兒。柵欄上釘滿了我們昨天喪生的那些同伴的腦袋,周圍盤旋著一片黑壓壓的、揮之不去的惱人的蚊子和蒼蠅。不僅如此,他們還給柵欄的外圍塗滿了鮮血,整個場景看上去慘不忍睹。隨著太陽的升起,溫度越來越高,你能聞到血液的腥臭!

哎,那可真是一場艱難的戰鬥!我們朝著敵人開了火,對方也毫不示弱。一組船隊從堡壘上方駛了出來,我們立即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它們身上。我們的槍法都很準,成功地把對方的船弄得一團糟,打得他們毫無招架之力。我們的子彈就像閃電一樣迅猛,不一會兒,敵方的大部分人已經被我們擊落在了泥灘裏。他們的身體在水中上下沉浮,很快便被潮水卷走。堡壘上方響起了他們的慘叫,不過這聲音很快也被吞沒了。另一艘船意識到了處境的危險,立即掉頭逃了個無影無蹤,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再也沒有出現過。我們又把槍口轉向了堡壘,朝著柵欄裏猛烈開火。當然,每一槍都正中目標,但與此同時他們也沒落後,他們的子彈又快又密,我們隻得左躲右閃。撤退之前,通過炸開的洞我們看到,柵欄隻是外部結構,真正的堡壘還在裏麵。我們得順著河流而下,否則就無法安全撤離,因此我們隻能從側麵瞟上一眼,具體的情況誰也看不清楚。

那真是漫長而可怕的一天!太陽就像火爐一樣炙烤在我們身上,高溫、蒼蠅、幹旱和憤怒攪得我們幾近瘋狂。天氣是如此炎熱,如果你用手碰碰金屬,那一定會灼傷你的皮膚。潮水像洪澇一樣鋪天蓋地而來,船長下令我們再次發起進攻。漲潮時,我們有了機會,等到退潮,我們又得撤回來了。這時我們的子彈差不多耗盡了,本以為要就此放棄,誰知船長卻突然命令我們準備進攻,不出幾分鍾,我們便把生命置之度外,勇敢地朝著柵欄挺進。海盜在柵欄頂上探出了頭,張牙舞爪地揮舞他們的短劍,一刀刀割著釘在柵欄上麵的腦袋,就像是在說,這就是你們的下場,你們也會遭到同樣的待遇!等我們靠近之後,他們忽地不見了蹤影,隻留下死一般的沉寂。我們知道他們在暗地裏搞鬼,但具體會發生什麼我們不得而知,直到堡壘後麵又飛快地衝出了一組船隊。跟先前一樣,我們又將他們打了個落花流水。這次我們是天時地利,潮水助了我們一臂之力,對方的死傷越來越慘重。短吻鱷也不斷將他們一個個拖入泥漿,我們不時聽到一聲聲驚悚而淒厲的哭喊。乘勝追擊了一番之後,我們已經清除了障礙,正準備利用手中的抓鉤爬上柵欄,這時外麵船上的二副大叫道:“快回船上!回來,快,退潮了!”我們渾身一個激靈,趕緊往回撤。突然,所有的馬來人又全部擁了出來,開始朝我們瘋狂掃射。在我們安全撤回去之前,已經有很多同伴犧牲了。

那天就這樣結束了戰鬥,我們沒辦法再打下去。為傷者清理了傷口、修補了我們千瘡百孔的船之後,我們傷痕累累地回到了軍艦上。短吻鱷那天過得很愜意,從它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們看到它們正懶洋洋地躺著,就像是飽餐一頓之後的小憩。嗚呼!海裏麵的鯊魚也大飽了一次口福。留守軍艦上的人告訴我們,每次退潮時都會流出來很多東西,然後隻見一道疾馳的魚鰭閃過,水裏的屍體就消失了。

哎!等我們爬上床,留守的那些人早已經迫不及待要聽我們的彙報了,當我們講到血色柵欄上釘著同伴的頭時,他們都憤怒得咬牙切齒,“故鄉的盡頭”騰地站起來,說:“血色柵欄!我們都不會忘記這個名字!風水輪流轉,下次我們會把他們的血塗上去!”至此我們便都知道了那地方的名字。那天晚上,船長就像是一個殺人犯。他的麵色如鋼鐵一般嚴峻,眼睛裏燃燒著熊熊烈火。他絲毫也沒有為任何人考慮,所做的一切殘忍無情又心狠手辣。他下令為傷者處理傷口,對醫生說:“你,聽著,盡快把他們治好。我們人手不夠!”

以前我們一直以為他至少會拿我們當人看,可是現在我們才知道,他隻是把我們當成了戰鬥機器!毫無疑問,他對自己也是如此。當晚他兩次更改了作戰計劃。當然,所有人都對這次進攻議論紛紛,其中不乏自吹自擂和不屑一顧者,一些上了年紀的蠢貨還喋喋不休地訴說著血腥和痛苦。船長來到了甲板上,看到了麵露畏懼之色的人,顯然船長對這個人沒有好感,他轉過身冷冰冰地吩咐:“把醫生叫過來!”醫生過來後,他又冷若冰霜地說,“費爾布拉醫生,這裏有一個病人!你看他臉色多麼蒼白。我想,他的肝一定有問題,不然的話,在戰鬥迫在眉睫時,沒有任何事情能讓一個船員變成這樣。把他帶下去,你幫他診治。我希望你能把他那該死的懦弱從他身上摘除!”說完他回船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