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過去了,他未曾得到絲毫消息。那套西服還原封不動地鎖在拉鏈包裝袋裏,躺在衣櫥中睡大覺。他那件未拆封的襯衫,也掛在西服旁邊的衣架上。他開始逐漸理解了在夜總會裏的那個奇特的夜晚——在頻頻閃爍的燈光下,他結實的體格和有條不紊的舉止,是怎樣吸引了那個時髦漂亮的女士。隨後,她帶他回家的時候,看見他的“切爾西”品牌運動衫和藍色牛仔褲後,又有點兒失望。顯而易見,她喜歡那種衣著光鮮的形式主義男人。
他讓自己的思緒回到那個凶相畢露的布雷迪,他上下打量自己,而且說他將會做那件事。在赫比看來,包括夜總會的那段邂逅都與喬爾有關,那隻是她品嚐男人的一個小插曲。
星期二的早晨,正當赫比在街角那家小店買了報紙和牛奶,準備走路回家的時候,電話打來了。喬爾那性感的嗓音不會有錯:“嗨,赫比。今天你做好思想準備了麼?”
“考驗我嗎?”
“你聽說過霍恩斯婁的那家‘黑馬酒家’麼?”
“聽說過。”但由於信號連接不佳,他聽見的聲音很小。
“今晚九點半準時在那裏等。”
“去那裏接頭?”
“當然啦。你乘出租車去,我和幾個朋友在那裏等你。你走進酒家後,務必在我的嘴唇上吻一下,然後坐在我身邊的座位上。有人會給你送來減肥可樂,那是你喜歡的飲料,對嗎?”
“十分正確,我喝略帶苦味的那種。”
“今晚你就扮演‘減肥可樂’的角色。大家將以恭敬的態度對待你,但是你必須表現出習以為常的樣子。隻要挨過深夜時分,你就可以獲得報酬。”
“恐怕我在陪客方麵不太出色。”
“那麼就保持沉默,讓其他人去交談。”
那身名貴西服使他感覺自己像個電影明星。他瞧著鏡子裏麵的自己眨了眨眼。獲利的夜晚……他在刮幹淨的臉頰上輕輕拍上一些須後潤膚露。
按照喬爾的指示,他搭乘一輛出租車前往“黑馬酒家”。那是位於霍恩斯婁高地街的一座大酒家,帶有維多利亞式華麗的外牆裝飾和一塊有迪克·特平(譯注:18世紀英國的一個無賴之徒,經常騎著駿馬在公路上劫掠過往商旅,謀財害命。他死後英國的電影和電視以他為原型塑造了“草莽英雄”的形象)戴著麵具 、騎著馬飛奔圖案的招牌。也許公路打劫的概念正是赫比被這個酒家招牌的暗示弄得心神不寧的原因。他向司機付了車費,查看了手表上的時間,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走進充斥著響亮的音樂聲和啤酒泛起泡沫氣味的酒家。他的目光搜尋著喬爾,瞥見她和一些人坐在右麵的一張桌子跟前,正背對著他。他高視闊步地走過去,用一隻手扶住她的肩膀,低頭彎腰,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她在他的耳邊悄悄地說:“你穿的是什麼衣服?”
他回答:“就是我們一起買的那套西服。”
“你搽的須後潤膚露是廉價品,一有機會趕緊把它洗掉。”
這夥人暫停了他們的討論。他們用看似尊敬甚至是敬畏的目光望著赫比,其中一個看上去像受到打擾的就是布雷迪。這些冰冷的目光一時間統統鎖定在赫比的身上。喬爾說:“我們為你留了一把椅子。”
赫比注意到那是一把比別人更好的椅子,他坐下後,用手指在扶手上漫不經心地敲擊著。其中一個開口道:“你喝什麼?
“一品脫的……”話到半截,赫比不得不修正自己的說法,“不,要減肥可樂吧。”
布雷迪打了個響指。酒吧女招待站在一旁,隨時準備著聽從召喚。她精神飽滿地在桌前兜了一圈,小聲地問大家要點什麼飲料。其他人都喝XO、伏特加或馬蒂尼,赫比雖然很羨慕,但也無話可說。
喬爾對其他人說:“噢——你們對於我的發現有什麼想法?”
赫比又一次處於全體在場者的目光審視下。
其中一個男人說:“你有可能在愚弄我。”
另一個女人說:“有點不可思議。”
最靠近赫比的男人說:“他還不錯,挺棒的。可是某些地方不對勁。”
由於聯想到須後潤膚露的問題,赫比便接口道:“男士的洗手間在哪裏?”
那個女人回答:“聽聽裏麵的嗓音,也能辨認出是男是女呀。”
布雷迪接著說:“我來給你指路。”
另有兩人隨即表示願意陪同。他感到仿佛有人關照他,特別是當他們還沒有利用其便利的時候。赫比用水衝洗了臉部,然後又用吹風機吹幹。在返回那張桌子的時候,布雷迪說:“放輕鬆些,我們知道你是誰。”
然而,要他放輕鬆倒挺困難的,接下來的兩個小時過得很慢。其他人互相談論起足球和電視,開著玩笑,不斷地要飲料,發出暢快的笑聲。布雷迪用數碼相機拍攝了幾張照片。赫比按照指示默不作聲地待著,喝著他的減肥可樂,這隻不過是在拖延時間。他的心裏也裝著幾個比他們所說的更好的笑話,但是不能插嘴。他好幾次偷看喬爾的表情,想知道她是否原諒了自己擅自塗抹廉價須後潤膚露的錯誤,可是他無法確認。
最後喬爾說:“諸位,現在是十一點三十分了。”
他們便起身一一離去。
接著一隻照相機的閃光燈亮了。有個一直在吧台喝酒的人走進來,偷了牆上的一幅畫。布雷迪馬上抓住那個男人,將他緊緊地抵在牆壁跟前。喬爾對赫比說:“你隻管走你的路。他會處理這件事的。”
這夥人在酒家外麵重新聚集起來。赫比一直在猜他會不會跟喬爾一起回家,然而據目前情況看此舉並不在計劃中。喬爾說:“我已經安排好保時捷汽車送你回家,在後排座位上可以發現你應得的報酬。如果還有需要,我會聯係你的。”
“就這樣啦?”
“對於今晚而言,到此為止。你幹得不錯。”
“我很想再次見到你。”
她低聲說道:“別著急,赫比。”
保時捷汽車嗖地開到跟前,赫比隻好走進車內。正如承諾的那樣,一隻塞滿五十英鎊票麵鈔票的信封平穩地擱在後排座位上。他努力使自己變得大度、達觀,希望那些錢能緩解他的受挫感。
第二天,他換上了舒適的牛仔褲和“切爾西”運動衫,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奇特經曆。然而,放在最上層抽屜裏的四千英鎊確實存在,掛在他衣櫥裏的那套西服也是貨真價實的。他決定在附近酒館裏喝點啤酒來款待自己。當赫比從口袋裏掏出錢以後,酒館的男侍者手持鈔票到亮處,去查看那上麵的水印——沒錯,它是真鈔。
酒館裏靜悄悄的,除了兩個退休老人在玩撲克牌,就隻有一個常客在報紙上挑選賭馬的號碼。他把內頁版的報紙扔在一邊,因此赫比拿起那幾張報紙,想看看世界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報紙上沒有多少新聞。除了一個通俗歌星卷入毒品案件的醜聞,就是一篇有關課堂暴力的新聞特寫。
隨後他翻到某一頁,卻看見自己穿著阿瑪尼西服的大幅照片。大號字體的標題是“出獄”。帶著怦怦的心跳,他閱讀到下麵的故事。
昨天晚上,在他喜歡出沒的地點——霍恩斯婁的“黑馬酒家”被人看見,“西服”吉米·卡爾霍恩——那個可怕的倫敦西部黑社會之王,在本周被釋放出獄。他因傷害了綽號叫“黃鼠狼”的切爾西地區的幫派頭目默塞爾,被判處在潘頓維爾的監獄裏服三年徒刑。
默塞爾的一隻耳朵被行凶者用一把鋒利的剃刀割了下來,據說那把剃刀正是卡爾霍恩2005年在斯坦福大橋後麵打群架時使用的。我們報道犯罪活動的記者菲爾·金斯頓寫道:考慮到默塞爾三年以來接管了許多恐怖活動這方麵的因素,作為一種對外界的宣示——卡爾霍恩將要在某些地區重新拋頭露麵。由於他嚐試穿名貴的服裝,便起了個“西服”的綽號。據說卡爾霍恩耗資數百萬用於防身,“伸出胳膊”到各個酒館,以商店和泰晤士河南部的餐廳為賭注,但是他的基金從未被追根尋源。一個警方的消息來源說:蘇格蘭場(譯注:英國倫敦警察總部的別稱)將強力處置這類死灰複燃的露麵活動和最近以來的幫派衝突。
赫比手中的報紙墜落下來。毫無疑問——那張照片上的人就是他,昨天晚上在“黑馬酒家”根本沒有吉米·卡爾霍恩,那是赫比·科林斯。可是他們怎麼會張冠李戴了呢?
他渾身發抖。於是他把那張報紙翻了個麵,以便其他人看不見那張照片,心想即便他這麼做,也無法阻止一百萬個讀者看見它。他拿起玻璃酒杯,不得不用雙手緊緊捧著它。人們以為他就是黑社會的國王,一個曾經割下另一個黑社會頭目耳朵並被判入獄三年的惡棍。他設想可以要求那份報紙刊登一份更正聲明,然而實際上對他名聲的損毀已經形成了。
懷著厄運降臨的感覺,他開始把造成這種感覺的絲絲縷縷的線索拚湊在一起。在“黑馬酒家”的那些人上下打量著身穿西服的他,並且發表了諸如“不可思議的”、“你有可能在蒙騙我”此類的評論。他們以他從前沒有經曆過的眼光凝視著他,其解釋隻可能是他的模樣很像那個真的吉米·卡爾霍恩。每個人都會被設想在世界上的某處有另一個酷似之人。不幸的是,他碰巧成了倫敦最壞的邪惡之徒。
他的思緒不知不覺飛向了喬爾。難以置信的是:如此令人頭暈目眩的、有吸引力的女人竟然加入了一個壞人團夥——真的壞到了極點。她清楚地感覺到卡爾霍恩有某種帝王氣派,或許她不至於為他工作。赫比隻能設想與“有錢能使鬼推磨”那句俗話有關。據說對於女人而言,金錢和權力是不可抗拒的。她已經陷入了在外尋找替身的麻煩——某人要與卡爾霍恩的親信們一起坐在那個酒家裏,象征性地再現他的舉止,做一種可能導致死亡的惹是生非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