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戚鈺初到京城赴考未過,若是尋常書生,恐怕要消磨一生在寒窗與考場上,鬱鬱而終,但戚鈺當時頓覺讀書無意,於是花盡身上盤纏,又使了許多小聰明,在朝中捐了個閑職。戚鈺為人機靈,又愛結識朋友,對人情世故頗為通達,況且畢竟在私塾中讀過幾年,對詩書有些見地,竟然在朝中一路高遷,毫不費力,十年光陰,竟坐的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的位置,讓人感歎不已。
當時與戚鈺一同來的有個青縣秀才,知悉戚鈺根底,頗看不起他,認為他無真才實學,僅憑花言巧語,才有今日之成就,就做了一篇詩,到處宣揚,寫的是:
不識錦繡文章,隻知嬉玩螳螂。
生的清秀麵皮,裹得草莽心腸。
奸臣誤朝堂,癡兒真放蕩。
可憐天下少學究,偏叫無才作輕狂。
而後當朝丞相晁卞讀過此詩後,居然將戚鈺叫來問詢,兩人於丞相府秘議三天,那之後有好事者居然私下議論,說戚鈺依靠容色做了晁卞男寵,不久,議論者聲息漸弱,與戚鈺同來的青縣秀才卻也得到高升,做了戚鈺原來的位置,而戚鈺又一路高升,原吏部侍郎被撤,戚鈺從當年的小混混一躍朝廷正三品吏部侍郎一職,一時顯赫,朝中無人可比,至於二人於府上三天談了何事,二人均閉口不談。
剛一升官,戚鈺就向朝廷告假半月回鄉探親,帝允,得歸。
想起此前種種,戚鈺一時千言萬語盡藏腹中,難以言表。戚鈺站於當年的戚家土房前百感交集,戚鈺娘親的墓就在後院,墓頭前竟還有人奉的香與青果,那墳並不是很荒蕪,上麵隻堆了薄薄的一層雪,看起來有人常來打掃。即使如此,也難掩淒涼。
戚鈺盯著那墓很久,而後卻把大氅褪下,仆役一邊接著,一邊忙道:“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天寒地凍的,你若生出些病來,我如何與兩位姨娘交代?”
戚鈺斜睨了他一眼道:“兩個婆娘還比我的話管用了?”頓道:“我娘天寒地凍的也就穿個破棉襖,我裏三層外三層的裹著難道還比我娘嬌氣?”
仆役不語,隻得點頭稱是。
褪下大氅,戚鈺穿的衣裳就顯得有些單薄,他跪下,重重磕了個響頭,額頭都有些淤青,他卻隻是目光有些迷離的看著墓碑:“我這麼錦衣華服的回來,我娘居然不在了,真是世事弄人。”
“嗬嗬……你若真惦記你娘,何以京中為官十餘載,中途竟不派人打點你娘的生活?真真可笑……”戚鈺話音未落,便聽身後傳來一年邁熟悉的嗓音,回首看,隻見那人拄著拐杖,彎著身軀,須發皆白,竟然是當年作詩諷刺過自己的私塾先生。
戚鈺起身,斂下眼眸禮節性的一笑,朝那耄耋之年的先生作了個揖,淡道:“先生。”看那說書的樹兒小哥站在先生身旁,便已明了於心。
那先生撇開臉不去看戚鈺,捋一把白須冷冷道:“你若還記得我是你先生,你便聽我一話,去看看那被你拋棄的黃家娘子,這麼多年來,她還時常拜祭你娘,替你盡孝,為此常被薛常那殺才打罵,受了許多委屈。”
先生又道:“你是個薄情寡義的,人家可是重情重義,這麼多年都不曾忘記你,不曾忘記你娘。今日午後,她會去東巷那口井打水,你自己看著辦吧!”
那私塾先生雖千般看不慣戚鈺,卻不妨礙他真心要解決些事端,戚鈺自小被指點了許多,倒也不在意一時被他人看不慣,還是將老先生說的話都記下了。
午後,戚鈺走進這條曾無比熟悉的青石小巷,石板縫裏夾的都是雪水,夏日時,這條巷便是不一般的清涼,冬天更是比其他地方要冷上些。走到巷末,終於看到一方石井,石井口徑很大,是青縣東村所有人的水源。
這時迎麵走來一女子,著顏色已經舊了的黯色襖裙,三千青絲盤了個倭墮髻,用一條印花藍布係著,插的是不時興的鎏金樹脂海棠銅簪。容顏秀麗卻憔悴,臉上毫無紅暈,膚色略略偏黃。辛苦的提著兩桶水往戚鈺這邊走。
戚鈺駐足細看,如何與腦中十年前俏生生的少女相比,十年前的黃小姐,發如墨,膚似雪,眉若柳,眼為月,穿的是京都的綾羅,戴的是江南的珠花,品的是翠山的名茶,說來是黃大老板的千金,黃府上下的明珠。若非容顏韻味猶存,戚鈺恐怕要講她認作平凡農家女子。
那女子從戚鈺身旁經過,竟沒認出戚鈺,就這樣一眼未看而擦肩錯過。
人生變幻無常,當年圍在鬥雞場大聲嘶喊頭插雞毛的戚鈺如何與當今朝廷三品重臣相比,如今的黃氏又如何比得過當年的嬌俏千金。
戚鈺待那女子走了兩三步後,卻忽道:“薛常待你如此不好麼?”
至於黃敏兒如何反應,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