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自然很有道理,然而她到底是個固執以至於偏執的人,有些話明知是至理,卻也不能往心裏去,好像聽了別人的一句,就會澆滅心底那簇火焰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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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過去三日,朝議自然也就照常了,因著還沒出元月,燕卓的朝服均是暗朱色的中衣,再披上寬大的黑色外衣,顯出一些沉穩的喜色來。
這日朝議下來,燕卓表情略帶著凝肅,簡狄在後麵等著,見了便道:“今日可是有什麼煩心的事麼?”
燕卓斜去一眼,道:“你覺得我還有什麼事可煩的?”
言下之意,除卻她,他便沒有煩惱了。簡狄裝作沒有聽懂,慢慢隨著他往回走,“是麼?那你便一個人思量罷,我懶得管了。”
“你這話便較真了,”他口上這麼說著,然而並沒有一絲著急的意思,“你難道不想聽聽的?”
簡狄如今精力恢複得不錯,自然閑不住,挑眉道:“要說便說。”
“天道的開辟,你知道多少?”
“這個……天君虹澤,白帝少昊,赤帝祝融兼火神,水神共工,還有來自各方的神,開辟的是原本荒蕪的九重天罷?怎麼,有什麼問題了?”
燕卓轉過一條廊子,道:“天道乃是為製衡各方勢力所設的,當初瑤姬要向我們求和時,我便提出讓少昊做白帝,將來天君更替白帝不會變動。後來祝融要做赤帝,我本反對,共工卻跳出來說,若真如此他便要做個水神。”
話到這裏,他頓了頓,簡狄不自覺接上去,“是他想要多分一杯羹,故而暗中支持祝融?”
“正是,然而這兩人的關係如今卻不如從前好了。”
“哦?大約是祝融太過驕縱之故麼?”簡狄仔細想了想那兩人的性子,估摸著必定是軒轅的祝融太子驕縱跋扈,惹得共工老頭子心中不快。
燕卓忽地停了步子,笑道:“若我不肯說下去,阿殷,你是不是要掐死我了?”
簡狄盯著他,“噗嗤”一聲笑出來,眉眼明麗綻開,“你何必對剛才耿耿於懷!好罷,那我央你快說,怎麼樣?”
他也不賣關子,繼續道:“祝融身為炎帝,雖比不上白帝,也比水神共工高出一截,加之他又是軒轅的太子,過去見了我都是眼睛朝上的,後來才服了瑤姬。這樣一個人,對著共工,自然在言語禮儀間有許多冒犯。”
“而共工覺得是自己不顧與東海的盟約,提攜了祝融,祝融卻反過來忘恩負義,過河拆橋,對他趾高氣揚的,惹得他心中有所芥蒂?”
燕卓朝她看來,笑容裏帶著些微讚賞,“看來我以為錯了,長公主這揣摩人心思的功夫,不減反增啊。當真可謂寶刀不老。”
寶刀不老?簡狄眯起眼來,拐著彎說她老?
“我在同你說正事,你偏又打岔。”
語意微嗔,那眼風掃過去,上挑的眼角神采飛揚,好像隻一眼,那枯枝便能開出朵朵燦若煙霞的桃花來。
燕卓受用得很,“好了,說正事。之前倒也沒什麼,更可謬的是,在你回來前個十來天,天道收拾了九重天最後一些作亂的妖仙,平定了這塊,往後便要在上麵造起浮空的城與宮室,真正建起天道來。故而天君便設宴犒勞諸位出力之人,少昊年幼,我隨他去了,卻見祝融與共工這麵上的平和也穩不住了。”
“你說來說去也沒說出個所以然,真是年紀大了,囉嗦起來。”
這便是回敬他那句“寶刀不老”了,簡狄的笑裏帶著掩不去的得意。
燕卓含笑看著她,心下卻有恍如隔世之感。當時她盛裝盛容,卻冷冰冰倒在床上,死意決絕,他隻覺頭頂轟塌,自己要被一片片扯碎。即便是在夢裏,他也不曾見過這樣的她,常常是她憤怒地抽出劍來,拚命將自己刺穿的場景。再見到她這副光彩照人的樣子,縱使是夢見,他過去也是一分奢望都沒有的。
神思回轉,燕卓斂了斂表情,繼續道:“慶功宴上,侍者呈上來所謂白玉鴻鵠子羹,按天道位份,原本是隻呈給天君、白帝與炎帝的,這樣一來共工氏顯得尤其麵上無光。何況那祝融還言出挑釁,共工大怒,直罵他為黃口小兒,過河拆橋,宣稱要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顏色看……”
“果真是個好機會,然而還需做得天衣無縫些,畢竟這兩家翻臉,有心人一猜便覺得是東海做的手腳。”
兩人一路談著走進寢殿,幽婉命人送來新泡的春茶,一時室內香氣四溢。
簡狄忽然頓住步子,微微笑起來,“我有一個辦法,你看使不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