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82年前後1(3 / 3)

老鐵匠的這一句話,刺耳異常,卻讓人無可奈何。想想吧,想要考上大學是何等艱難!人家也就料定了你不可能考上。這怎麼可能呢?所以,當我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個夏天,連我的大哥都不相信。在我大哥的眼裏,隻有我們的表哥可以上南京大學,是了不起的大學生。

大哥之所以這樣看重仲金桃表哥,理由也隻有一個:仲金桃是我們的表哥,但又是我大哥的二舅子。這層關係,就非同小可了。所以,大哥認同二表哥,我們也沒有任何話說。但是,大哥確實錯了,那一年,他所不相信的事實是發生了,我真的拿到了揚·州師範學院中文係的錄取通知書。

不過,我們陶莊人民公社仲家大隊的表哥仲金桃,確實是了不起的大學生。而且,他的工作單位讓人羨慕有加——高郵師範學校!這對我們這些一直在鄉村中學過著朝五晚九生活的普通教師而言,高郵師範學校無異於天堂啊!何況,我知道,我們的著名詩論家葉櫓先生在摘掉右派帽子後的第一個工作單位就是高·郵師範學校。

我是在若幹年後才知道我表哥是工農兵學員的。但這種話與我的大哥如何說得起來呢?現在,我的大哥早已是年過花甲的老人了。

2015年,我與著名詩論家葉櫓先生在泰·州秋雪湖國際寫作中心進行對話,談及仲金桃時,葉櫓先生感慨地說,桂生啊,人真得認命!我知道你這麼些年來非常不容易,所幸你的一枝筆還是讓人佩服的。你表哥比你幸運多了。他雖然是工農兵學員,按現在的眼光看,他的專業程度也就比高中生強一點,但是,人的運氣不一樣了。

老鐵匠的話還真狠,高中畢業那一年,我確實就沒有考取狀元。我連中專也沒有考上。唐劉中學,一個學校,兩個高二班,一個也沒有考上。又非常光鮮地剃了一個光頭。

這就沒有什麼說的了。誰都沒有考上,還有什麼可說的呢?這興·化縣,那時候,一年也就考上那麼幾個學生,又能攤上唐劉中學考上幾個?

我就這樣,懵懵懂懂地高中畢業了。那一年,我16歲。

高中畢業證書拿到的第二天,我就去生產隊的田頭了。上什麼大學啊!哪裏是我們這些細麻腿子就考得上的?才恢複高考,老三屆的學生積了十年了,都說老三屆的學生厲害,他們排在我們前麵,哪裏還輪得上唐劉中學的80屆高中畢業生薑桂生?

生產隊長兆安一見我,就說,哈,老四,到我這裏上大學了。我點點頭,是的,到你這裏上大學了,上早稻田大學,我的教授!

人有時候是必須且隻能憋著一口氣的。人家幸災樂禍一番,可能就沒有什麼惡意,就隻是想圖個嘴上痛快,或者,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想怎麼樣?你又能怎麼樣?再說了,兆安是我的遠房叔叔,他跟我,開得起這樣的玩笑。

但我的回答讓兆安的臉一下子沒有了幸災樂禍,都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上下了。很久,兆安才悻悻地說,小子,別嘴硬,怎麼說,我都是你叔子。所以,得告訴你一句無人不知的秘密:做農民的命從來沒有好過,不是麵朝黃土就是背朝青天。成天敬天敬地,可天跟地,哪一天也沒有善待過種田的人。等你哪一天不想在我這裏讀大學,盡管飛得遠遠的……

我心裏一熱,天,這世界,還有好人啦!不都是那個硬紮紮的薑克華,一副打了幾天鐵就覺得自己像鐵一樣硬棒棒的人了。

這麼一想,心裏便覺得太對不起自己的這位遠房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