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時,抬頭看了一眼門邊的日曆:6月20日 農曆 閏四月廿九 星期三。不知是不是黃道吉日?哈,雖有三和九是單數,但,負負得正,說不定能夠衝掉晦氣。
回頭望望,布簾子那邊沒聲沒息,想必母親已經安睡。我拉下帽簷,戴上墨鏡,提起編織袋,心頭一陣悲涼: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至於嗎?我苦笑一聲,探出頭去,小街對門沒有乘涼的人,當然更沒有愛愛——這個包打聽一樣的女孩子。鬆了口氣,拉下帽簷兒,出了門,目不斜視,就像去救火似的,旋風一樣就到了街上。
冤家路窄。剛轉過街口,就看見一個妖妖嬈嬈的身影,我趕緊往屋簷下閃。來不及嘍,被她逮個正著。這丫頭,搖著一柄小團扇,穿著中袖大衣襟的月白布短衫,底下一條長過膝的墨綠百褶裙,三四十年代女學生的打扮,雖說樸實,卻實在惹眼。複古也是一種時尚,她深諳此道。
而今,她已經發展到行為舉止也向古典倒退,遠遠見我,便用團扇遮住半邊麵孔,鶯啼鳥鳴般地喊了一聲:倪達哥,出差嗎?
她明明知道我大學還沒畢業,沒走上工作崗位,出鬼的差呀!我胡亂嗯了一聲,繼續向前走。
你到哪個城市?
見我沒有搭理他,她輕捷地轉身過來,跟我並肩走,帶著懇求的口氣說,幫我帶點土特產回來好嗎?別看超市裏琳琅滿目,應有盡有,沒有偏遠地方的土特產綠色環保。我知道你經濟並不寬裕,等等我,我回去拿錢,窮家富路,你路上也寬鬆點……
我若是不穿汗衫穿襯衫,手裏再拿一把黑紙扇,兩人就穿越到民國時代了。
不想陪她在大街上演戲,沒好氣地說,我不是出差,是有事去。
給你媽媽送貨是不是?你也太辛苦了,白天上學,晚上還幫媽媽幹活,我幫你去吧!
見她要拿我的編織袋,我像小偷就要被人抓住似的,拔腿就跑了。
不是去幹地下黨,不是去搞特務接頭,說出來,跌份子,做起來,羞見人。
十六年的書沒讀到牛肚子裏,一字一句,鐫刻在心頭,最經典的語言就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但是,從今天起,過去的一頁開始翻篇了,我要後續一句:人若沒飯吃,還是要為五鬥米折腰。
一個馬拉鬆運動員透支生命,等跑完全程,看到了終點,卻再也無力支撐,轟然撲地,這就是母親的寫照。
一直瞞著她,我的終點就是起點,畢業就是失業。昨天晚上她才接受了冷酷的現實。
從“五·一”勞動節開始,我就住在家裏了。因為畢業班停課,學生們都去找工作。魚有魚道,蝦有蝦道,隻有我,求職之路難於上青天。
我疲憊地走進家門,母親坐在小板凳上搓衣服,說洗澡水已經準備好了,讓我提瓶熱水到布簾子那邊洗去。
我走過去,在母親的床邊已經放了一個大塑料盆,裏麵有半盆涼水,一件白汗衫一條藍褲頭放在床上,是給我換的。她在那邊叫我把脫下來的衣服甩給她,幫我一起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