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仰頭望大殿柱子,總覺得望不到頭。再大一些,卻又覺得那柱子越來越矮小。
雖然神廟裏規矩多,但總是一天在外奔波後,最讓人感到安寧的家。
陸大勇曾經以為,神廟的柱子永遠不會倒,他們幾人也永遠不會散。
可再見麵,隻有刀劍相對、你死我活。
殿宇亭閣間,徐二郎身帶玉佩,侍奉榮義郡主床榻邊。
眼前卻都是舊時過往。曾跪在佛案前,結拜盟誓;曾在佛祖前許諾,絕不折腰事權貴、賣身求榮。
若真有佛祖,那背誓之人為何不遭受懲罰?
若真有佛祖,能原諒一個人對曾經自己的背叛嗎?
一切都是未知,命運顛簸,無常即日常。
李天散心回到天牢,已是正午時分。
驕陽似火,竟有幾分夏日的感覺。
李天也不想進去,隻立在天牢門口,讓太陽把自己全身烤到暖洋洋。
“你小子真是一刻也閑不住啊。傷還沒好便來曬太陽嗎?”來的是老馬,並排站到李天身旁。
“老馬,你信命嗎?”
李天難得沒和老馬插科打諢,正色問道。
“信。否則為何現下那皇帝老兒在大明宮內吃喝享樂,你我卻站在牢門口唉聲歎氣啊。”
“我以前不信,現在卻也信了。”
“怎麼,你那幾個師兄弟可找到了?”老馬問道。
李天無奈笑道:“找到了。不過全都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我曾以為魔盜團沒落、被人冒名頂替都隻是意外,隻要我盡力,便有機會振興師門。可如今看來,無需外人,我們同門都互相殘殺。遭世人唾罵不過是早晚的事,我又何必去澄清什麼。”
“心灰意冷了?”
“不是心灰意冷,是看清了。”李天又恢複了玩世不恭的樣子,笑道:“老馬,看來我餘生都得賴上你了。便隱姓埋名在這天牢度過殘生也罷。”
“我是樂意你陪我,隻怕老天不肯這樣輕易放過你啊。”老馬收起笑容,語重心長道:“隻要人還活著,便擺脫不掉江湖。除非你真去做個背信棄義之人,可你李天做得來嗎?這便是命。”
見李天不語,老馬繼續道:“路還長著呢,你小子的江湖遠未開始。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我老馬看得出你是個什麼人。自古,俠士就是最苦的一種命。從你入魔盜團那一刻開始,這命數便想逃也逃不掉了。”
老馬拍了拍李天的肩膀,喟然一歎道:“而現在這亂世,正需要俠士。”
李天不置可否,神思卻隨著老馬的話恍惚起來。
抬頭,烈日當空,俯視眾生。
溫暖普降大地,欲喚醒世人沉睡冰封的善心。
曙光遍及阡陌,照亮萬物萬生落入黑暗的靈魂。
神明的氣息與聲音,透過一道道光芒,昭示著俠士君子、亂臣奸賊的命運。
而對於李天,前塵無可回首,未來遙遙無靠。
若這便是俠士的命運,那李天的江湖,帷幕的確才剛剛拉開。
李天一連幾日都提不起什麼興致,無聊時隻在長安城內東逛西逛。
看著熙攘熱鬧都是別人的,就更感自己眾叛親離後的冷清。
那日正街上閑逛,卻見一捕頭正橫衝直撞追著一個小廝跑,路旁人紛紛閃躲不及,一時人仰馬翻。
李天想那小廝必定是犯了什麼重案,竟讓個捕頭如此不遺餘力也要捉住。
正抱著看好戲的心態朝那邊張望著,卻見那小廝跑至個肉鋪,突然發瘋般抬起一鍋煮肉的滾燙開水,欲迎麵向追來的捕頭臉上潑去。
幸而一旁的李天反應快,一腳踢翻那鍋開水,也順便擒拿住了那個小廝。
捕頭上前,一句道謝沒有,隻接過李天手中的小廝,押住他轉頭便走。
小廝口中罵罵咧咧,一口唾沫啐到那捕頭臉上,捕頭倒也神情如常、不以為意。
“連句道謝也沒有,我不出手,你那張臉早就毀了。”李天嘀嘀咕咕說完,倒也不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隻當個小插曲罷了。
拿著剛才從小廝身上摸來的幾吊錢,李天轉身就進了一家酒樓。
才進酒樓,便一眼看到了衣冠楚楚的魏筠正推杯換盞。
觥籌交錯間,與魏筠相對而坐、一道談笑風生的,正是小師弟徐二郎。
“徐大人可確定李天真是葬身火海了?”
“確定。火是我親自放的。”
“那便好,總算死了。”魏筠拿起酒杯,小酌一口。
徐二郎不急不緩微笑道:“可榮義郡主還說了,將麒麟角弄丟之人,也得死。”
聽到這句話的魏筠臉漸漸僵掉,渾身止不住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