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瞳來得很快,但他沒有走近,他遠遠地站定,身影半隱在千年蒼鬆的樹影之下,我看到他的雙眼,白茫一片,像是初冬的冰雪。
“你的天瞳,倒是完全成型了。”我揚聲說。
“並不是什麼好事。”解瞳背在身後的手移到了前麵,斬靈劍一直握在他的手中。
“這就要動手?”雖然是廢話,我卻還是多問了一句。“能看到未來的人,自然最直截了當。”解瞳長發披散,蒼白的發色瞬間雪白,“你我既然心知肚明,便也無須多言。我也想成為蠱,所以,隻能是你死我活,對嗎?”
“賀,你聽過蠱嗎?”多年前,傾城問。
“蠱師取百蟲於皿中,使互相蠶食,最後所剩一蟲,便是蠱,蠱兼有眾蟲之毒,毒性卻更勝百蟲百倍。”傾城又自己回答道。
我要成為蠱。
這些天來,我不止一次地重複著這句傾城說過的話。那時候的賀不明白傾城要表達的意思,此時的我,卻完全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獵靈人也不過是被豢養的蟲而已,要在亂世生存下去,必須成為蠱才行。
因為隻有集齊所有的劍,獵靈人才能獲得最為強大的力量,生存下去,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
傾城做到了,他殺光了其他的獵靈人,奪得了所有的劍,擁有了挑戰一切的終極力量。
這麼做的後果,很直接,也很黑色幽默,因為獲得這種終極力量後,他作為載體,最終徹底消亡了。而其他的獵靈人,卻可以再在這個世間重新輪回。
然後,對於傾城來說,他覺得值。
而我,又何嚐不是覺得值呢?我豁然站起,“逝”劍出鞘,口中長嘯,“見分曉吧!”
解瞳之斬靈劍,名曰“天機”,所謂“天機”,就是未來不可知之事。
古語有雲,天機不可泄漏。
解瞳,你究竟看到了怎樣的天機?然而,不管那是怎樣的,我都不會輕言放棄。
我見識過解瞳的天瞳,那時候的他隻能看到未來三分鍾之內的事情,而且必須要配合上禁術——時空裂斷。此時的他已非當日可比,能看到多久的未來猶未可知,不過,從他一出手並未使用時空裂斷來看,他的天瞳運用能力已非一般強悍。
天地之間,變數無窮,若天瞳控製不得當,世間萬物的未來便全在他的眼中,他要將未來完全看盡勢必要耗費大量的靈力,紛雜錯亂的信息盡數出現,要想從中得到有用的東西,還會浪費一定的分析和辨別的時間。
裂斷時空的法術很好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它切斷了以施術者周圍的時空,將局域之內的時間和空間完全獨立開來,這樣,天瞳便隻需要看盡整個局域之內的未來即可,這大大減輕了施術者分析和判斷的壓力,能更好地控製自身周圍的形勢。同時,因為時空切斷,對手很難從這個範圍內逃走,簡直是捕捉獵物的不二手法。
不過,裂斷時空是禁術,凡被稱為禁術者,要麼是對自身損害極大,要麼是有可能造成難以控製的局麵。裂斷時空被稱為禁術的原因,是第一類,凡使用一次,會對靈體造成不可修複的傷害,也可以說,裂斷時空實際上是以施術者自身的靈體為交換來得以施展的。
一直以來,對於靈體一詞並沒有明確的說明,古人的研究也未能知曉它到底對人來說意味著什麼。隻知道當靈體消失之後,人會死去。但靈體的少許缺失除了表現在喪失某些記憶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危害,所以,對有著十分強大靈體的獵靈人來說,即便被稱之為禁術,還是照用不誤。
解瞳沒有使用裂斷時空,這並不表明他害怕傷害自身的靈體,而是在向我說明,他已經能十分精準地使用天瞳,他完全掌握得到對他當前有用的未來。
世間有因果之說,前事是因,後事是果,能看見未來,則將因果混為一體,果促成因,因造就果,果是因,因也是果。
解瞳躲過我一次次的攻擊,即便他的劍法不如我,步法也慢我許多,但他處變不驚,隻需緩緩移動就能躲過我的劍鋒。
“隻要你的劍法還有破綻,就無法刺中我。”解瞳的底氣來得不無道理。
而他能躲過我的理由在我看來荒謬之極,僅僅是因為他看到未來的自己躲過了,自己便隻要按部就班就可以。
同樣是以時間為力量,我卻是自歎弗如。
“世間不會有完美的東西,任何事物都會有破綻。”我說。我並未到窘迫的境地,相反心平氣和,他是在說明一個事實,一個我十分認同的事實。
“所以,你定不是我的對手。”解瞳一笑,瞳孔中一絲黑光一閃而過。
他的天瞳在一瞬間回到了正常的黑色狀態,隻是不待我看清,又換回了天瞳。這是為什麼?
莫非是他的天瞳有問題,使用一段時間就必須停一下?我難免這樣想,但也有可能他是在使詐,目的是讓我掉以輕心,自以為得計。
一個能看到未來的人,想必知曉對手敗在哪裏,而步步為營的布下陷阱。
也許,在他的心中,根本和我一樣,根本不想把我當作同類,而是當作不得不殺的人,不得不剝奪的力量。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所有的卑劣手段,所有可用的力量,便會被層出不窮地施展出來而無所顧忌。
我未曾與傾城一戰,但我知道他一定將其他獵靈人盡數殺了一遍,才成為了蠱。
“賀,你太弱,即便我殺了你,對我成為蠱也毫無幫助。”傾城的話就像在耳邊,那淡淡的語氣讓前世的賀感覺到悲哀與無力。“至今為止,十二獵靈人從未有人成為蠱,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成為蠱後會是怎樣,但我預感到那不會有趣,不過,我是一個活在當下的人,過去的那些記憶與未來要肩負的使命,都跟我沒什麼關係,我隻順從自己當下的念頭。”
我不知道他那時當下的念頭是什麼,也許是為了振興沒落的家族,也許是要立下千方百計想立下的戰功,也許隻是要鏟除那些他不認可存在於人世間的力量。
活在當下,是啊,管他過去的記憶還是未來要肩負的使命,於我有什麼關係,順從當前的心情就好了,按自己所想的走下去,不管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