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次催眠:夢與潛意識(2 / 3)

天色漸漸暗了,我起身準備返回,正想按原路走回去,一截異樣的圓柱吸引了我的注意。

在溪和崖頂平地的最深處,在斑駁的樹影裏,有一座古羅馬風格的圓柱,剛才因怪石遮擋了視線我才沒有發現。

我朝那裏走去,心跳隨著前進的步子開始加快。那個夢,又一次闖入我的腦海:眼前的八根柱子上,都束縛著一個我。

撥開最後一叢灌木,我來到另一片空地之內,眼前所見讓我傻了眼。

一棵五人合抱的參天古樹矗立在空地正中,此時早已掉光了葉子,隻剩幹枯的樹杈和枝幹。八根足有三層樓高的人造砂岩柱立在古樹四周,圍成一個大圈,如同索爾茲伯裏的巨石陣一般,向世人述說著難解的謎。

走近了看,距離地麵一人多高的樹幹上有一片人形血跡,似乎有人曾被懸掛在這裏。周圍這些圓柱表麵都已不再光滑,很多地方的砂岩已經斑駁脫落,想必是經曆了數年的風吹雨打才變成這般滄桑模樣。圓柱和圈中古樹,把一種曆史的巨大壓迫感帶到誤闖幽境者的深心。

雖然我能肯定這些高大圓柱是近十年內的人工產物,但不知為何,一個人站在這裏,從柱子圍成的圓陣中能感受到一股古老的氣息,這氣息來自遠古不可知的神秘時代,帶著蠻荒的血腥味,從柱中奔湧而來,殺入我的胸膛,霎時間我竟然有些窒息。

夢裏,我的四周,就是這樣八根擎天之柱,將八個我掛在烈日的暴曬之下。我驚恐地看向四周,八根砂岩柱上,仿佛有八個人在慘叫,八雙眼睛在掙紮中滲出血來。

我逃也似的離去,在緩緩落下的夜幕中下山,奔到停車場,哆嗦著打開車門,驚魂未定的坐到駕駛座上,大口喘著粗氣。

喝了些水,一股冰涼感從口腔順著食道滾進胃裏,我這才稍稍平靜。直到此刻,我仍然無法說清楚我到底在害怕什麼,害怕一個莫名其妙的夢嗎?

不,我在害怕未知,害怕現實與夢境中那未知的巧合,也是可怕的、奪走兩條生命的巧合。

我想起了停車場看守的小孫子,那個滿眼恐懼的少年。他在害怕什麼呢?那雙童真尚存的眼睛裏,為何閃著恐懼的光?

那雙眼睛……

我看到了那雙眼睛!就在我的眼前!與我相距咫尺!

少年,青澀蒼白的臉上滿是血跡,絕望地趴在我的車門上,兩手拍打車窗,他在呼喊:“救命……救命……”

3

鬆江區人民醫院,手術室上的紅燈亮著,“手術中”三個讓人提心吊膽的字映在少年的瞳孔裏,淚痕掛在他的臉上,斑駁的血跡布滿他的衣褲。

“喏。”我把一袋麥當勞塞在他手裏,在他身旁坐下,“吃點吧。”

少年捧著麥當勞,眼睛裏閃出饑餓的光,他從紙袋裏掏出漢堡,大口地吃了起來。

畢竟還是個孩子。

兩個小時前,大同山下的停車場,一個缺德司機為了逃付五塊錢的停車費,在停車場裏發動車子,加速向外頭衝去,少年的爺爺,那個六十多歲的看守老人,跟在車屁股後頭一瘸一拐地追上高速路,就在他對著遠去的車子唉聲歎氣的時候,一輛大卡車從他身後呼嘯而來,疲勞駕駛的卡車司機注意到路上有人時已經來不及踩刹車了,老人被撞飛到十米開外,昏死在血泊中。

卡車司機見四下無人,夜幕很好的遮掩了他的罪行,他索性把油門踩到底,一溜煙地跑沒了影,隻留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在夜晚的寒風中哭喊救命,有幾輛車經過車禍現場,但人性的冷漠讓車上的人對這個少年視若不見。荒郊野嶺,又沒有電話,無法聯絡家人,少年隻好趴在爺爺的身體上,想用自己弱小的身體為爺爺擋風,流淌在人世間的冷血凍結了他幼小的心靈,他不知道是該憎恨還是該悲傷,直到他注意到停車場裏的最後一輛車,我的車。

說老實話,當時坐在車裏的我真的被少年的模樣嚇個半死。下車跟著他跑到路邊,看到公路上奄奄一息的老人時我才回過神來。事態嚴重,我急忙和少年一起把他爺爺抱上車,送到最近的醫院,先墊付了所有醫療費用,並聯係了老人在市裏打零工的兒子兒媳,確定他們已在趕來醫院的路上,這才歇息下來。

身上的血痕都還未幹透,不過現在坐在手術室門前,看著身旁狼吞虎咽的饑餓少年,我有些慶幸,至少我沒讓他失望,至少能讓他相信在這個冰冷世界裏,還存有一寸人情。

“你叫什麼名字?”我摸了摸少年的頭,幫他理順被夜風吹亂的頭發。

他吃完漢堡,吮著手指,怯生生地回答:“劉小兵。”

“小兵。”我念叨了一聲,注意到他把紙袋封口小心翼翼地折起來,抱在懷裏。

我奇怪地問:“怎麼不吃了?裏麵還有炸雞腿和薯條。”

小兵搖搖頭,視線停在手術室入口的磨砂玻璃上,喃喃道:“給爺爺留著,媽媽已經好幾天不給他吃肉了。”

我心頭一陣酸澀,不知道該說什麼,打算去對麵的麥當勞再給小兵買兩份套餐,正要起身時,小兵抓住了我的手。

他回過頭,定在我臉上的一雙眼睛裏卻再也找不到童真的神采了,我知道,今夜他經曆的人間喜劇,讓他已不再是個孩子。

“叔叔,你是個好人。”小兵臉上有男人般的堅定。

我隻是對他笑了笑,接受了他的謝意。他鬆了手,我轉身向醫院門口走去。

“叔叔,那晚我看到鬼了,穿黑衣的鬼。”小兵在我身後大聲喊。

我定住了,小兵所說的“穿黑衣的鬼”勾起了讓我毛骨悚然的回憶。

“叔叔,相信我。”小兵不甘心的再次喊道。

值班護士從病房裏探出頭,皺起眉頭警告:“病人家屬請肅靜。”

我一邊道歉一邊退回到小兵身旁,蹲在他麵前,真誠地看著他的眼睛,問:“小兵,你剛才說什麼?”

恐懼的暗影在小兵瞳孔深處彌漫,他縮了縮脖子,咬咬牙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壯了半天膽子才對我說:“那天晚上,我起來小便,看到一個人被穿黑衣服的鬼推上山去,我沒有騙人,真的有鬼,鬼的全身都被黑衣服裹住了。”

我背上的汗毛全部立起。

一幅畫麵,在我眼前出現:一身黑袍的死神,拉開神話廳的大門,走了出來。

小兵全身縮成一團,麥當勞的紙袋被擠壓得變了形,他哆嗦著又說:“而且,而且,上山的時候,那個鬼的臉是白的,我躲在屋子裏看,等他下山來,他就,他的臉就變成紅色的了。”

小兵抱住腦袋,口裏不停地重複:“我怕,我怕,鬼的臉,我怕……”

我張開手臂抱住他,也像抱住了自己顫抖的心髒。

“不怕,沒事的,沒事的。”這是安慰小兵的話,也是安慰我自己的,很遺憾,至少對我來說毫無效用,這一刻,我仿佛感覺到在醫院某個未知的角落,有一雙裹在黑袍裏的眼睛盯著我。

丁啟祥和方武,是同一個人殺死的,或者說,是同一個死神。

站在神話廳門口的死神,扯下他雪白的臉,然後,是一臉鮮豔的血色。

吸到肺裏的空氣結了冰,死神的死亡遊戲,還沒有結束嗎?接下來被他帶到另一個世界的,會是誰?

“不好了!”縮在我懷裏的小兵突然大叫一聲。我還沒回過神來,他就推我站起身,拉起我向醫院門外走去。

“快走快走。”他費力的朝我喊,“我爸爸媽媽要來了,他們要搶你錢的。”

我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他也隻是憋紅了臉,把我拉到門外,不停地說:“別讓我媽媽看到你,快走快走。”

一直到看我坐上了車,他才回過身快步跑回醫院。

當我開車經過醫院大門,聽到裏麵傳出嘈雜的吵鬧聲,聽到一個怨婦撒潑似的尖聲大喊:“撞了我爸的混蛋呢?剛才還給我打電話的呀,他在哪兒?在哪兒?滾出來!老娘要讓他賠錢!賠錢!”

我才明白,小兵這善良的少年,被冷漠的人們狠狠地捅了一刀後,仍然願意相信這個還有一絲溫熱的世界。

這是喜,還是悲?

4

吃過晚飯,全身陷在秦澈家的長沙發上,我骨頭都快要散架了。

“怎麼累成這樣?”秦澈拉開一罐生啤遞給我,鼻間聞到清爽的啤酒花的味道,我閉著眼接過來,嘴巴湊上去猛喝了一口。

“你去試試,一天跑這麼多路。”我揉著腿,很久不運動的緣故,今天突然來了場徒步登山讓我的兩條腿隱隱作痛。

從鬆江醫院回來,我沒回家,直接開車到秦澈的住處,把今天的一些發現給他說了說。

秦澈是個孤兒,我們隻知道他有一個妹妹,是他唯一的親人,後來在養父的資助下妹妹去了美國讀書,他也得以念上了中國最好的公安大學。

或許是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緣故,性格孤僻的秦澈三十好幾了仍是單身一人,住在城郊結合處的一所月租公寓裏,房子不大,僅一室一廳,不過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條,柔和的橙黃壁燈和幹淨的古典家居會讓人不敢相信這是個單身男人的住所。周邊環境也很不錯,推開窗還能看到高大的法國梧桐和充滿懷舊感的木洋樓,最關鍵的是這裏遠離鬧市的噪音,安靜的氛圍很適合思考,難怪秦警官願意每個月為此交付一半的薪水。

見我來了,秦澈的臉上掛著欣喜的神色,親自下廚燒了幾個難吃的菜,還很難得的跟我喝了幾杯酒。

寒暄一陣後,我放下生啤問道:“納陽那邊怎麼樣了?”

秦澈的臉色陰鬱下來,用低沉的嗓音說:“喬納陽現在作為重大嫌疑人,目前還被拘留在局裏,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如果我們找不到證據來證明喬納陽的清白,過不了多久他就會被移交檢察院提起公訴。”

形勢緊迫,我們萬萬不想看到好友就這樣蒙冤,我急忙道:“不,我敢確定,摔死方武的凶手與勒死丁啟祥的,是同一個人。”

“我們有把兩樁凶殺案放在一起考慮過,可是沒有證據,在兩件案子中凶手都沒有留下一丁點痕跡,僅憑殺人手段的迷惑性以及作案行為的獨特性這兩點來說明是同一人所為,不具備太強的說服力,庭審法官也不會完全從凶手的犯罪心理和行為角度來斷案的。”

“我遇到一個孩子,他親眼看到了殺死方武的凶手,聽那孩子的描述,我確定凶手的衣著和上次我們在監控錄像裏看到的一模一樣。”我肯定地說,心跳卻在不知覺中加快了,“而且,凶手的臉在摔死方武的前後發生了變化,很像我們在錄像裏看到的,他扯下自己臉的行為。”

“哦?”秦澈的眉頭擰在一起,在中間聚成一道深刻的豎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