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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成立了專案組,盡管秦澈和他的同事們廢寢忘食的工作,走訪調查、過濾線索、總結會議,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找出凶手,丁啟祥之死點燃了秦澈的怒火,為了破案他幾乎是在燃燒生命。可是,案情一次又一次的繞進死胡同,一個月過去了,沒有找到凶手的蛛絲馬跡,案子也毫無進展。
一些同秦澈合作的老警員準備放棄了,由於天文館方麵的壓力,專案組也不得不撤出佘山。這樁震驚上海警界的天文館殺人案,眼看就要成為懸案。從秦澈消瘦的臉龐和濃重的黑眼圈裏,我們知道他已經竭盡了全力。
這是一個平靜的周末,對我來說卻是沉重的一天。清晨,我捧著咖啡站在落地窗前,看上海的絢爛華燈漸次在晨光裏暗下去,這座城市開始在白晝中沉睡。
連綿的冬雨終於停了,陽光透過薄薄的雲層傾瀉下來,城市的陰沉在今天淡了很多。我遠遠眺望著黃浦江麵粼粼的波光,思緒淩亂。直到陽光把我周身淹沒,我才轉過身,在穿衣鏡前整理身上的黑色西服,並在胸前插上一朵素白玫瑰。
今天,將舉行丁啟祥的葬禮。
開車行駛在滿載陽光的道路上,我的雙眼裏隱藏著陣陣刺痛,我強忍著,一直到在殯儀館裏看到丁啟祥年邁的父母,淚水才不受控製的潸然而落。
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已經把這對老人逼到了懸崖邊,尤其是丁啟祥的母親,這個月裏她不知已流了多少眼淚,今天她站在沉默的人群中,瘦削的雙肩仍是不住的顫抖,紅腫的雙眼裏早已沒了神采,隻剩下對未來的迷茫。
丁啟祥的黑白遺照掛在靈堂正中,他的同事同學從四麵八方趕來,吊唁的人漸漸多了,花圈和挽聯圍滿了整個靈堂。
我們站在二老身後,排隊向逝者鞠躬的人們帶著悲痛的神情從我們麵前經過,段璿靠在喬納陽的手臂上輕聲抽泣。
“這是天文學界的極大損失。”天文館館長握著丁父的手,滿臉哀痛地說。
納陽靠近我耳邊,低聲問:“你看到沈紫冰和她男朋友了嗎?”
我指了指隊伍最後,紫冰和方武兩人正等在那裏,跟著隊伍緩緩前行。紫冰手捧著紙巾,不停地抹去滾出眼角的淚水,方武捧著個手機,跟在她身後,手指在手機上敲敲打打。
靈堂裏的人已不多了,葬禮進入尾聲,這時,一陣手機鈴聲突兀的響起,打破了堂中沉痛的氣氛。
“喂,開盤價多少?二十七塊五?給我跟進這支股,注意K線走向。”方武的說話聲音不大,但靈堂裏每個人都能聽見,眾人對他怒目而視,他卻自顧自地打著電話,“等我忙完手上這點破事後就趕過去,讓他別急著脫手。”
一股怒火在我的胸膛裏燃燒,我瞪著方武,不知不覺地攥緊了拳頭。
沈紫冰忙拉過方武,在丁啟祥的遺像前鞠了躬後,兩人向我們這裏走過來。紫冰和丁母擁抱,方武不耐煩的和丁父握了握手。
“伯父,節哀吧,胖哥他也不容易。”方武擠著一對鼠眼,抱著手臂道。
滿頭白發的丁父點點頭,沒有說什麼。站在我身旁的喬納陽把牙齒咬得咯咯響。
“唉,胖哥他走了都沒個女朋友來看看他,可憐呐。”尖酸的語氣,從方武的口中傳出,刺進我們的耳朵,“我本想給他介紹一兩個女孩的,可是人家非上海戶口不要啊,伯父,聽我的,回家去求求菩薩,讓胖哥下輩子投胎做個上海人……”
方武後頭還說了什麼我已經聽不見了,怒火已經燃盡了我的理智,我正要揚起拳頭,砸向那張刻薄的臉時,喬納陽在身邊緊緊把我拉住,他對我搖了搖頭。
方武摟著沈紫冰的肩,急不可耐地走出門去。
隨後,殯儀館的工作人員上來把丁啟祥的遺體推走,我們扶著二老,站在靈堂裏,遠遠地看著走廊盡頭,想起曾經那個在我們身邊傻笑的憨厚胖子,淚水又一次止不住地落下。納陽突然在身後拉了我一把,眼睛朝門外看了看,我當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跟著他走出去。
殯儀館外,陽光燦爛,一掃冬日的陰霾。
我們快步走出殯儀館,看到紫冰在前方武在後,兩人已走到了馬路對麵,方武拉開後排座位的車門,紫冰先坐進去,他打著電話繞到另一邊,準備打開駕駛座的門。
“我叫你跟進跟進,沒聽懂嗎?”方武把整個手機捧在嘴巴前,大聲吼道,唾沫星子四處紛飛。
納陽快步走到方武身後。
“嘿,方武哥!”他用鄉音招呼了一聲。
方武滿臉厭煩地轉過頭,緊接著是“砰”的一聲,同時還伴有鼻梁骨斷裂的脆響。
納陽的拳頭又重又準,隻一拳,就把方武擊倒在地,捂著臉半天爬不起來。
沈紫冰坐在車裏看呆了,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納陽回頭冷冷的對她道:“沈紫冰,你給我聽好,如果他還是你男朋友,那從今以後你就當沒我這個兄弟吧。”
2
噩夢,我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又陷入了噩夢的魔澤,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醒來,我想睜開眼睛,眼皮卻似灌了鉛般沉重。
不知為何,我被束縛在一根高高的柱子上,放眼望去是一片湛藍的天際,沒有雲彩,隻有毒辣的太陽炙烤著我的臉龐,我不能掙紮無法躲避,猶如受難的耶穌基督,隻能承受凡人的原罪帶來的懲罰。
血液在我的血管裏沸騰,五髒六腑在我的腹腔裏翻滾,太陽就要讓我的身體燃燒了。
我反轉頭顱,想要避開灼熱的陽光,雙眼在無意中看見周圍有八根柱子圍成一圈,把我困在正中。在八根柱子頂端都緊緊捆綁著一個人,和我一樣,他們也在用最後的生命掙紮著,他們也快要被曬死了。
他們是誰?
他們是我!我看清了,八個人都擁有同我一模一樣的麵容!
隨著第一聲慘叫,其中一個“我”在柱子上融化了,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最後,是我。
眼看著自己的手腳化成濃稠的漿液,淩空滴下,我卻無能為力,隻得放任火燒火燎的痛楚肆意摧殘我的神經,太陽是近在咫尺的火球,就要讓我像冰塊一樣融化。
突然間,終於掙脫了眼皮上的枷鎖,我大睜開眼,從床上翻身坐起,口裏喘著粗氣。
冬天裏泛白的太陽已爬到天空的最高點,透過窗直照在我的臉上——我竟然一覺睡到了中午。
也許是昨晚和納陽喝酒喝多了點,現在頭有點痛,我迷迷糊糊的來到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一盒牛奶,仰起腦袋就灌了半盒,幹得似火的喉嚨才感覺好受了些。
扶著牆走進衛生間,在盥洗池前站定,捧起一把冰水揉在臉上,頓時清醒了許多。
抬起頭,我看到鏡子裏的自己。
我呆住了,雙目圓睜。
鏡子裏的人,是誰?這冷酷而陌生的麵孔,帶著驚恐的表情,盯著我,死死地盯著我。
他是誰?
我向後退去,鏡中人也離我遠去。
“嘟嘟嘟——”,家裏的電話突然響起,我跑到客廳,拿起話筒,從中傳出沈紫冰的聲音,“喬納陽在你哪兒嗎?在嗎?”
我有些奇怪,回道:“沒有,昨晚他留在山莊了,不是……”
話還沒說完,紫冰就打斷了我,“你幫我勸勸納陽,看在小方是我男朋友的份上,饒了他好嗎?”
一通話讓我雲裏霧裏找不著北,忙問道:“怎麼回事?小方怎麼了?”
紫冰快要哭了,她說:“昨天小方去了證券交易所就再也沒有回來,他媽媽快要急瘋了,算我求求納陽,別對小方做什麼,放他一馬好不好?好不好……”
太陽透過落地窗寬大的玻璃照在我的臉上,帶著冬日罕見的滾燙,讓我想起了那個詭異的夢。
自己的臉映在穿衣鏡裏,此時已不再陌生。
3
同方武一起失蹤的還有喬納陽,打兩人的電話都是關機,段璿那邊也在心急如焚的打聽納陽的消息。
我打電話給冉天恒,讓他陪著段璿去找納陽,沈紫冰趕過來找我,我開車載著她差不多把整個上海都轉遍了,方武可能去的幾個地方都找了一通,仍然找不到他的半點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