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次催眠:突如其來的噩夢(1 / 3)

1

我一個人躺在空蕩冰涼的雙人床上,熱騰騰的血液從心髒流出,流向身體的最邊緣之處,我能清晰地聽見“咚咚”的心跳聲。

我清醒著,卻仍在沉睡之中。

多麼奇怪的感覺,我明明睜大了雙眼,能看見黑暗仿似妖豔的火焰,在我的身周舞動,但我就是無法控製自己僵硬的身體,無法擺動手臂,無法彎曲雙腿,甚至無法呼吸。

“鬼壓身!”我在心中驚呼。

肺葉中的氧氣越來越稀薄,眼前冒出淩亂的金星,四處紛飛,幾乎就在我跌入地獄的一瞬間,我看見了一張臉。

懸在天花板上的一張臉,直直的與我四目相對。

那是,林鳶的臉,我深愛的妻。

思念的浪潮在心海中彙成巨大的海嘯,洶湧而來,我想抬起我的手,去觸碰這張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臉龐,身體卻仍然無法移動分毫。

就在這時,林鳶流淚了。鮮紅的血淚,從她的眼眶中湧出,一滴滴的落在我的臉上,冰涼之感刺進我的大腦深處。

她的麵容正在變得扭曲,一種莫名的痛苦在折磨她,就要把她撕裂了,她大張著嘴,想要求救,但又喊不出聲。

血淚越滴越多,彙入我的雙眼和口鼻,就要把我淹沒,讓我窒息致死。忽然,天花板上的林鳶,伸出她的雙手,扼住了我的喉嚨。

林鳶,她要把死亡帶給我!

一片雪白的光亮在黑暗中閃現,“劈啪”一聲驚雷,把我從夢中驚醒。

“嘩啦啦”,窗外大雨磅礴。睡前我忘了關窗,不少雨水透過窗落進屋來,打濕了半張床。房間裏泛起一股潮濕的黴味,隱隱飄蕩著一縷血腥氣息,我不敢再接著睡下去,仰起身,這才發現自己全身都是冷汗。

我揉了揉太陽穴,想借此緩和劇烈的頭痛。

手指不經意碰到了前額,我即刻感覺到一絲異樣:額頭上黏黏的,那不是汗,更不是雨水。扭亮了台燈,把手指放在燈下一看,冷汗又一次滲出了皮膚。

那是血!剛才的夢,是真的!

我跳下床,赤著腳就朝客廳奔去,這一刻我隻想遠離這間臥室。

房門才剛打開,眼前的可怕場麵霎時間就把我凍結。

客廳的正中,林鳶的遺照前,兩支紅燭正在安靜的燃燒,燭火周圍的燭蠟一滴一滴的滾下,鮮紅似血,像林鳶落在我臉上的血淚。

再看向紅燭後的黑白麵容,我的心又一次加快了跳動。

渾圓的腦袋,呆滯的神情,無神的目光,這早已經不是林鳶微笑的容顏,這是,我的好兄弟,胖丁,丁啟祥。

怎麼會是他?

我控製不了自己,向後退去,我想高喊出我內心的恐懼,可是我的聲音卡在喉中,無論如何都喊不出聲來!

卻是照片中的胖丁開始說話了,他在呼喚我的名字,“聶尚……聶尚……救我……”

2

“聶尚,聶尚,你怎麼了?”

一陣呼喊,仿佛在遙不可及的天邊響起,眼前的畫麵隨之顛簸起來,搖搖晃晃,最後碎成了支離的碎片。

我猛然驚醒,出現在眼前的是喬納陽滿臉焦急的神色,見我醒了,一拳打在我的肩膀上,“你小子怎麼了?”

我沒有像往常一樣還擊,我隻感覺到冷,很冷,浸透貼身襯衣的汗水帶來凍裂皮膚的寒意。

視線漸漸清晰,耳朵也從剛才那場可怕的夢中蘇醒過來,我發現自己坐在一輛加長型商務車的最後一排,我的朋友們都在車裏,談笑聲夾著窗外的大雨聲,不斷敲打在我還有些遲鈍的耳膜上。胖丁在前頭開車,正和副駕駛座上的沈紫冰說笑,方武陰著一張臉坐在後麵,時不時地瞟胖丁一眼。

我撐開幹裂的嘴唇,嗓子啞得幾乎說不出話,坐在前排的秦澈遞過來半瓶礦泉水,我仰起頭一飲而盡。

大腦終於恢複了運轉,我想起來,今天大家約好了一起去胖丁工作的佘山天文博物館參觀,我們此時正在去往佘山的市郊高速公路上。

“你臉色不太好。”秦澈側過身看我。

我勉強笑了笑,回道:“沒事,做了個不好的夢。”

秦澈眯起眼睛笑了,轉過身去,我能聽見他沒說出口的話,那是一聲充滿懷疑的,“是嗎?”

納陽又和身邊的段璿卿卿我我去了,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把身體蜷在座位上,轉頭看向窗外。

瓢潑大雨擊打在車窗上,水簾在窗外如瀑布般流下,一種熟悉的思念如水汽般在窗上漫延,仿似春草,生生不息。

“本天文博物館始建於1900年,當時為法國天主教傳教士所建,是中國第一座擁有大型天文望遠鏡的現代天文台,可以說,中國近代天文學的起源與發展,很大程度上都是受到了這座百年天文台的影響。”

撐著傘,在雨中聽胖丁裝作導遊一本正經的向我們介紹佘山天文館的曆史淵源,紫冰和段璿還坐在車裏,捂著嘴吃吃地笑個不停。

納陽跳下車,順手拉了胖丁一把,“少廢話了,走吧!”

朋友們跟著胖丁走進了天文館的大門,我走在最後,大雨把眼前所見全都勾勒上一道模糊的邊,如煙的水汽四起,看不真切。

我在天文館前停下腳步,昂頭張望,灰蒙蒙的天空下,這座西式風格的建築反射出一層陰森的天光,也許是我的心理作用,我總是感覺這座建築像一頭猙獰的惡獸,遲早要吞噬掉某一條生命。

我回過頭來,遠遠地望向前頭胖丁圓滾滾的身影,打了個寒顫,快步跟了進去。

隻不過下午兩點鍾光景,天文館內很是陰暗,冬雨帶來的寒意潛伏在各個角落。也許因為天氣的緣故,今天天文館內十分冷清,走了老半天才能見到一兩個遊客,我們一行人應該算是今天最浩大的參觀團了。

胖丁先帶我們到天文台展區看關於這裏的文物和史料,他站在前頭興致勃勃的講述當初是如何曆盡艱辛建起這座天文館時,方武在一旁倚著展櫃,毫不掩飾地打了幾個哈欠。

在望遠鏡展區和時間展區參觀的時候,打哈欠的人已經增至三人,包括我。看來關於伽利略製作望遠鏡的古老曆史和隻有愛因斯坦才能理解的複雜相對論確實是提不起我們的興趣。

由於今天的雨雲影響,太陽觀測中心和科普天文台的望遠鏡無法進行正常觀測,好不容易來到被胖丁吹得神乎其神的互動式球幕電影廳,一塊“檢修期間,停止使用”的告示牌給大夥心頭的失望感壓上最後一根稻草。

一時間“什麼嘛,胖丁,有沒有搞錯。”“我竟然花了兩個小時來學習天文望遠鏡發展史,Oh my God!”等等諸如此類的抱怨聲大起,胖丁臉上有些掛不住了。

納陽勾住胖丁的脖子,解圍道:“好了,胖丁,你說說,這兒還有沒有能給大家開開眼界的地方,沒有的話咱就趁早回了啊!”

老實的胖丁必是不想從此成為我們這一夥兒老友的笑柄,這時隻見他咬咬牙,決然道:“走!還有個地方沒帶你們去看看,不過到時可別聲張,那個地方現在還暫時不對外開放。”

聽他這麼一說,立刻又吊起了我們的興趣,特別是冉天恒,這個神秘主義狂人興奮地嚷道:“是不是這裏曾發生過死亡懸案,你要帶我們去發現屍體的現場一探究竟。”

胖丁斜睨著矮了自己一頭的天恒,滿臉壞笑,當先帶我們向天文館深處一個禁止進入的大廳走去,一路上眾人好奇地議論他會帶我們去什麼地方。看得出,胖丁很享受這一時吊大家胃口的感覺,滿足的笑容掛在臉上。

來到緊閉的大門前,胖丁一邊伸手到公文包裏掏鑰匙,一邊回頭悄聲對我們說:“別出聲,要被館長知道我帶你們來這兒,我這個月的獎金就泡湯了。”

大夥兒在一旁起哄,我卻獨自站在門前,上下打量這扇古樸的木門。

不知道為什麼,這扇僅僅是點綴了些樸素雕花的木門帶給我一種強烈的壓迫感,站在門前,我竟會感到呼吸不暢,急忙鬆了鬆上衣的紐扣。

一道普通的門,可以隔開了兩個世界,有時候,也成了生與死之間的界線。

請對門保持警覺,因為你永遠不知,門後,是什麼。

胖丁把鑰匙伸進鎖孔,扭動,“嘩啦”一聲,門開了,抖落幾縷塵埃。木門退向兩邊,發出“哢哢”的聲響,仿佛陳腐的古墓之門,向我們打開。我打了個寒顫,屏住呼吸。

門後的大廳裏,是一張火紅的鬼臉,露著獠牙,伸著長舌,在一瞬間刺入我的瞳孔。

它的脖子斷了,它在呼喊,它在哀求,“聶尚,聶尚,救我……”

它是胖丁!丁啟祥!

我瞪大了眼,一股寒氣從背後泛起,身周同伴的談笑聲霎時間一片靜寂,在我的耳邊回響的竟然全是這淒慘的呼救聲。

“救我,救我,救我……”

“呆著幹嘛?走啦!”沈紫冰在身後拍了我一下,幻覺如潮水般退去。

我回過神,站穩了腳跟。紫冰看著我,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關心地問道:“沒事吧?你的臉色白得像紙。”

搖搖頭,我勉強朝紫冰笑了笑,拉著她走進了光線昏暗的大廳。

我不敢說話,怕她聽見我驚恐的聲音。

胖丁帶我們來到一個圓形的大廳,這裏空間很大,上下足有十多米高,足以容下幾百人在這裏開一場小型音樂會。朋友們刻意壓低的談話聲激起細小的回音在空氣中遊走,仿佛未散的魂靈在低聲細語。我注意到大廳裏沒有裝窗,鋪在眼前的昏黃柔光來自於天花板,細細一看,才發現燈盞如星辰一樣遍布在天花板上。

“這是……”納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我們也同他一樣,被眼前所見震撼,一時間噤若寒蟬。

燈光映照下,我們看清了大廳內的牆壁、天花板以及我們腳下的地板,都畫滿了能工巧匠們精心繪製的巨幅壁畫,畫風古樸蒼勁,帶著敦煌壁畫式的神秘東方氣息,再仔細一看,才發現畫中的內容幾乎涵蓋了所有的中國古老神話,從盤古開天、女媧造人、炎黃二帝大戰蚩尤一直到大羿射日、嫦娥奔月,每一個神話故事都在這裏獲得新生。不隻如此,畫中的人物、花草、奇獸、瑰寶都栩栩如生,就連女媧用於補天的五色石都能讓人看到五種色彩在其上流轉,置身於此,宛如踏入了一個神話世界,唯一能做的,就是驚歎於這浩大的工程。

可以說,這裏就是一座中國版的西斯廷大教堂,這些畫就是東方版的《創世紀》,米開朗基羅的靈魂在中國的出色畫師身上得以複活。

胖丁背著手,在一旁得意地道:“這個神話廳是今年七月才正式落成,不久以後這將成為我們的鎮館之寶。”

沒人理他,我們已沉迷在這精彩絕倫的藝術品中不能自拔。胖丁打頭,帶大夥兒從神話的起源往前走去,向我們介紹說:“每個偉大的民族都有偉大的神話,神話是古人對自然最美好的猜想與描繪,其中蘊涵了人類樸素的智慧,你們絕對想不到,古老神話中暗藏的意義預言了很多現代科學發現或者假說。”

同伴們站在壁畫前,聽了胖丁的講解,不禁嘖嘖稱奇。

放慢步伐走在人群的最後,不知為何,我心中陰鬱的感覺越來越濃重。同伴們都聚在廳室的另一頭細細端詳大禹用息壤治水的壁畫,女孩們嘰喳討論的聲音不時傳了過來。我則一個人走到角落,在盤古開天辟地的畫前停下腳步。

我抬頭,久久凝視這幅畫,畫中的盤古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巨人,紅銅的結實肌肉,灰白的飄飄長鬢,一手頂住渾濁的天空,一手把持開天巨斧,仰頭傲然屹立,神話中的九重天宮在他頭頂若隱若現,太陽和月亮在他肩頭散發光芒,河流和海潮在他腳下奔湧而過。

一陣強烈的幻覺驟然襲進我的大腦,我看見眼前的盤古在一刹那間活了過來,他舉起大斧,狠狠的向我劈下,我向後退去,卻躲閃不及。

“嘿!”一隻手拍在我的肩膀,接著從身後傳來秦澈冷靜如水的聲音,“胖丁要留下值班,我們也該回去了。”

納陽開車駛下佘山的時候,我回頭向在天文館前朝我們揮手的胖丁看去,在陰沉沉的天空下,他的身影是黑白的,很像是一張,遺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