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盧的一番話可謂是說到了曾浩的心坎裏。
要是曾浩在這件事情上栽了跟頭,以前的那些跟班怎麼看他?他的粉絲們怎麼看他?經管係的那幫貨怎麼看他?曾浩又掏出一根駱駝香煙來,悶聲不吭地抽了起來。
老盧暫停了遊戲,神色嚴肅地說:“浩哥,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要知己知彼,謀定而動。”
好一個老盧,支起招來的那表情、那神色,活脫脫的一個狗頭軍師。
在老盧的幫助下,曾浩很快拿定了反擊方案,先把學生會的人全都撒了出去,要他們盡快調查清楚把周曉正放倒的那個女生到底是什麼來頭。很快,消息反饋了回來,那個女生叫莫蘭,體育學院重競技係的,拳擊專業,曾經拿過省裏青少年拳擊錦標賽的亞軍。大三,跟經管係的魏鵬是老鄉,同時還是他的女朋友。
“我說那妮子怎麼出手那麼重呢!”最感慨的是周曉正,他的下巴還沒好利索,說話的時候跟嘴裏含了根黃瓜似的,“我想好了,下次再見她,我就改變戰術,跟她玩摔跤!我就不信了……”
“沒有下一次了。”曾浩歎口氣,踱步到窗邊,看到距離宿舍樓一百米外的林蔭二道上此刻正熱鬧非凡,打羽毛球的,踢毽子的,聽WALKMAN的,在樹蔭下打撲克的……當然,他們都是經管係的學生。藝術係的現在搞個什麼娛樂活動,都得跑到南院的大操場去,頂著個大太陽,跟傻逼似的。
“浩哥,那你說怎麼辦?”周曉正揉著下巴問。
曾浩說:“曉正,晚上你辛苦一趟,把曼曼叫過來,就說我有事找她。”
“你找曼曼幹什麼?”周曉正不解地問。
曾浩沒回答,但老盧已經猜出了個大概,他“嘖嘖”了兩聲,說:“浩哥,招太損了哈。”
曾浩微微一笑:“無毒不丈夫。”
—3—
那天晚上吃過飯後,曾浩特意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拿摩絲梳了一個張國榮的發型,然後抱著吉他坐在床沿上,默默地等待著。算到時間剛好,他便掃了一個和弦,然後唱起了齊秦的《大約在冬季》。
“輕輕的我將離開你/請將眼角的淚拭去/漫漫長夜裏 未來日子裏/親愛的你別為我哭泣……”
一首齊秦的成名曲被他唱得肝腸寸斷、九轉難回,當他再抬起頭時,看到站在門口的曼曼已經淚眼蒙矓,梨花帶雨。
他歎了一口氣,輕輕地把吉他放在床上,然後點上一支煙,緩緩吐出一道迷離的煙霧,憂傷地看著她說:“曼曼,你來了。”
曼曼緊緊地抿著嘴,盡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她已經被濃鬱到不能再濃鬱的憂傷給包裹住了。這個男生宿舍裏已經張開了憂傷的網,能叫任何進入的飛蛾淪陷。
曼曼此刻就是那樣一隻飛蛾。她是大夢樂隊的忠實粉絲,當然也是曾浩的忠實粉絲,她有著一切腦殘粉應該有的狂熱。曼曼很妖嬈,也很嫵媚,但此刻,她最大的表情卻是悲傷。
“浩哥,你怎麼了?”
“唉……”曾浩又演起了裝逼的拿手好戲,看著窗外,欲言又止。
“一定是因為林蔭二道被占的事情,對不對?”
“曼曼,還是你了解我。”
“浩哥,你難受,我比你更難受。”
曾浩無奈地抓著吉他,手上用力,仿佛要把吉他捏碎一般:“如果能讓我帶著藝術係重新奪回林蔭二道,我願意做任何事情……”
“浩哥,你別這樣。”曼曼抓著他緊握的手說,“如果我能幫上什麼忙的,你說,我去做。”
“曼曼……”曾浩眼裏開始閃爍光芒。
“為了咱們藝術係,不,為了你,我做任何事情都心甘情願。”曼曼表情堅定。
“好!”曾浩終於等到了他想聽到的話,“曼曼,打架那天你見魏鵬了嗎?”
“見了。”
“你喜歡那樣類型的嗎?”
“不,我不喜歡,你知道,我隻喜歡像……”話說到一半,曼曼突然停住了,她猜到了曾浩話裏包含的用意。
曼曼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曾浩。她的目光在一瞬間透露出了非常複雜的信息,焦慮、疑惑、驚懼、憤怒……過了好久,她還是點了點頭:“浩哥,為了你,我願意。”
曾浩的內心是狂喜的,因為對於經管係的反攻計劃終於邁出了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一步。但此刻,他還要裝作比她更憂傷的樣子說:“曼曼,一切都是為了藝術係。”
直到多年以後,我也沒能達到曾浩的境界。人生如戲,全靠演技,曾浩在我心目中立了一座高峰。後來每次看到頒獎典禮中誰誰又拿了影帝影後的,我便忍不住嗤之以鼻。
曼曼被派出去以後,藝術係也進入了全麵偃旗息鼓時期,徹底退出了對林蔭二道的爭奪。我每天去水房打水的時候都看到經管係的那些家夥在林蔭二道上蹦啊跳啊,玩得那叫一個歡快。我就在心裏冷哼:“就趁現在好好玩兩天吧,一群無謀豎子!”
也許對於男人而言,藝術係女生比體育係女生更具有天然的競爭力。曼曼跟魏鵬在開水房打水的時候“偶遇”了,還鬧出了一場拎錯水壺的風波。兩個人認識之後發展迅速,經常趁打水或吃飯的時候見麵,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兩個人竟然發展到了拉著手在林蔭二道上遛彎的地步。
事情朝著曾浩預想的方向發展,一切都是那麼順利。終於有一天,在學校的三食堂,他期望中的場景上演了。
那天中午,周曉正打了一份排骨,正要大快朵頤,還沒動筷子,腮幫子上的肉就條件反射似的抽動了好幾下。他看到莫蘭同學——也就是那位一個照麵就把他放倒了的女拳擊手,邁著矯健鏗鏘的步伐走進了食堂——起碼在他眼裏,她的步姿就是這樣的。
周曉正不自覺地繃緊了全身肌肉,進入了臨戰狀態。莫蘭卻看也沒看他一眼,徑直走過去,在另外一張桌子旁邊停下了。正在吃飯的魏鵬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她。兩個人就這麼對視著,誰也不動。據周曉正後來回憶說,兩個人凝固的對視讓周圍走來走去熙熙攘攘的人流襯托得跟拍電影似的。
雖然對視是靜止的,但周曉正明顯感覺到了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在那當口,他心裏忽然閃出來一句詩:“山雨欲來風滿樓。”
他緊張地望著那兩人,完全忘記了自己麵前的排骨。
魏鵬忽然動了,他的嘴唇囁嚅著,好像在說什麼,不過周曉正離得太遠,食堂裏又那麼嘈雜,他根本聽不見。魏鵬站了起來,不停地對著莫蘭說著什麼,周曉正隻能看到嘴型,依然聽不到聲音。而莫蘭一直保持著那個表情看著魏鵬,一動也不動。
“對,我是要跟你分手!我受夠了,怎麼著!”忽然間魏鵬就發起飆來,一下把飯盤摔到了地上,嚇得周曉正的心都跳了一下。整個食堂裏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魏鵬的身上。
魏鵬瘦弱的脖子上青筋暴跳,仿佛被莫蘭的沉默逼到了極限,他完全不顧眾人的注目禮大聲吼著:“我就是跟你在一塊膩了!煩了!待夠了!你除了給我洗衣服陪我軋馬路還能幹什麼?!你陪我唱過卡拉OK嗎?你送過我節日禮物嗎?你甚至都沒陪我看過一場電影,沒有跟我在宿舍樓下吻別過!你隻是……我告訴你,我不行了,我受夠了!”
莫蘭隻是靜靜地看著他,一句話也不說,就像一個母親看著亂發脾氣的孩子。
魏鵬亂吼了一陣,好像也被莫蘭的表情嚇怕了,他號了一嗓子,奪門而出,留下了一地的飯菜狼藉和仍舊站在原地發愣的莫蘭。
在眾人的驚愕中,周曉正卻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花怒放,他感覺終於報了一箭之仇,有一股爽意從腳底板上直衝上來,鑽進了天靈蓋。在那一瞬間,曾浩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更加高大偉岸起來,他感覺他的浩哥簡直就是諸葛在世,憑借小小之計謀,就可以左右天下之局勢。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強悍如莫蘭者,也不過是擋在雄圖霸業前的一個區區彈丸。
先胖不算胖,後胖壓塌炕。這場藝術係與經管係之間曠日持久的爭鬥,終將分出勝負。
—4—
在周曉正的描述裏,莫蘭堅強得就像磐石一樣,麵對摔盤子奪門而去的男友,眼神冷峻,一聲不吭。
但還有一種說法,說莫蘭其實並沒有那麼堅強,有人看到她從食堂出去後哭了。就躲在後麵一條偏僻的小路上抹眼淚,前襟都哭濕了。但她還是頑強的,淚流成那樣也是一聲不吭。
消息傳回總部,老盧歎了口氣說:“浩哥,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這算是作了一筆業啊。”
曾浩反駁道:“誰拆婚了?他們結婚了嗎?男女朋友分分合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你老盧就沒換過女朋友從一而終?再說,我這麼處心積慮的是為了誰?是為了我自己嗎?我還不是為了藝術係的兄弟們?”
老盧又歎了口氣,沒再說話,轉頭去玩《帝國時代》了。
曾浩也沉默了,他靠著床發了半天愣,最後終於振作起來,在QQ群裏發布了一條重要通知:“藝術係所有男生明天上午九點在宿舍樓下集合,奪回林蔭二道。”
這便是曾浩計劃中的最後一步,借由這一步,藝術係將重新取得林蔭二道的占有權,而他的“學生會主席”這一概念也將由此更加深入人心。
計劃幾乎是完美無缺的,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就在我們藝術係要重新奪回林蔭二道的當口,意外發生了。
晚上十二點的時候,曼曼忽然打來電話,哭著說出事了。原來她跟魏鵬晚上偷偷翻學校牆頭出去唱卡拉OK,卻在KTV裏跟一夥社會青年發生了爭執,還打了起來。聽到這個消息,我們頓時睡意消失殆盡。
周曉正要多叫點人過去幫忙,但曾浩害怕事情鬧得過大無法收場,隻喊了我們相鄰宿舍的六七個人。學校門口警衛室一看我們好幾個,更不敢給開門了,隻說現在處於封校期間,一律不得隨意出入,害得我們也翻學校牆頭才跳了出去,黑燈瞎火的差點沒把我給摔死。也不知道曼曼跟魏鵬哪來的浪漫勁,這麼高的牆頭也阻擋不了他們唱歌的熱情。
跟社會上的人打架是大事。在學校裏別管怎麼鬧,最起碼還有校紀校規在那擺著,誰也不敢太過火了,弄不好就會被開除。但社會上的人不一樣,尤其是混夜場的,經常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亡命鬥狠,學校那點處分倒顯得無足輕重了。我隻感覺魏鵬和曼曼攤上了這事,凶多吉少。
我提醒道:“浩哥,咱們要不要先準備點家夥?”
“在校外打架可是大忌,”曾浩搖了搖頭,“今天晚上,能不動手就盡量不動手。”
我靠,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想不戰而屈人之兵。
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七八個社會混混正在KTV的大廳裏嚇唬魏鵬和曼曼,一個脖子上刺了一朵玫瑰的光頭說:“你倆聽好了,今晚上不拿出兩萬塊錢來,這事咱們沒完。”
曾浩走了上去,也顧不得擺造型了:“這位大哥,你能不能……”
“你他媽誰啊?”他睥睨著我們,嘴裏叼著一根煙,胸前的披衣還敞著懷。不得不承認,他屌屌的樣子簡直就是另一個曾浩。
曾浩說:“我是他們的學生會主席。”
“主席?嗬嗬,還他媽總理呢你!你知道我跟誰混的嗎?”
“還真不知道。”
“不知道就聽好了!長順哥,知道嗎?”
我們一幫學生,誰知道長順哥是幹嗎的啊。但不管怎樣,曾浩都得始終賠著笑臉說:“是這樣,大哥,你看,我們都是窮學生,平時一日三餐都得算計著花,哪有那麼多錢啊?”
“沒錢我不管,反正兩萬塊錢是一個子也不能少。”光頭叼著煙坐在了吧台上,幾個服務生嚇得躲到了一邊。
我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哥,憑啥是兩萬塊錢啊,有啥講頭嗎?”
“廢話,當然有講頭!”光頭扯了扯自己的皮衣,“看到沒,領子被那眼鏡給撕破了!我這皮衣意大利進口的,修補一下兩萬都是少的!”
我向蜷縮在沙發上的曼曼和魏鵬看去,曼曼哭得梨花帶雨,魏鵬的眼鏡不知道飛哪去了,臉上腫了好幾塊,嘴角還有些滲出來的血絲,明顯也是反抗過了。來之前我們已經了解了大體情況,是這幾個混混調戲曼曼,魏鵬忍無可忍才跟他們動的手,沒想到反被他們訛上了。我說:“大哥,你的皮衣是破了,可我們同學傷得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