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於是,我決定趁它停運之前,再去坐最後一次。
我當時正混在北京,便坐著城際列車到了天津,在候車室裏等了兩個小時後,如願以償地登上了這緩慢的綠皮火車。它出站的時候,旁邊正好有一列和諧號呼嘯而過,從窗戶裏看上去就像一道白色的閃電,而1411卻還不緊不慢地哐當著,讓我感覺時間幾乎停滯了。
真的讓人難以置信,年輕時的我竟然可以忍受這種速度,像烏龜一樣,把我的青春從一個地方挪到另一個地方。
許久不見,1411還是老樣子,有的地方掉了皮,墨綠色的座椅上斑斑駁駁,頂壁上的電風扇“嘎吱嘎吱”地搖擺著,吃力得像抱著幾百斤重的老頭。也許它真的到了該告別的時代,車上零零星星地沒有幾個人,連賣食品的小推車也懶得出來了,顯得格外蕭條。我挑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了一會兒,就發現在我右前方三點鍾的方向坐著一個孤零零的姑娘。姑娘紮著一條馬尾辮,以手托腮,看著窗外的風景。陽光斜照過來,使她的臉看上去白皙得像紙一樣。我在心裏暗道:哦,紙姑娘。
車上實在是太無聊了,所以我決定去搭個訕。
我走過去,佯裝隨意地問:“這有人坐嗎?”
紙姑娘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搖了搖頭。
我坐在了她的對麵,能更加清楚地看到她嬌俏的五官與白皙的皮膚,甚至都能聞到隨風飄來的她頭發上洗發香波的味道。我正要找個什麼話題切入進去,她忽然把手探出窗外,指著火車正在掠過的一座座凸起的山包,問:“你看,那像什麼?”
這個比喻一定要巧妙,要不然過會兒……說不定就沒有過會兒了。我沉思了一下,說:“像屁股。”
“哈哈哈……”果然,她笑了起來,眼睛裏有陽光在流動。
“屁股”成功地成了我的敲門磚,我們正式進入聊天模式。她看著我搖了搖頭:“你不像是坐這趟火車的人。”
“為什麼?”我好奇地問道。
“你看——”我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車廂裏零零散散地坐著的多是一些大叔大嬸大爺大媽級別的人,還有幾個懶散的民工歪在座位上打盹酣睡。紙姑娘說,“看得出來,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是一個生活在城市裏的人。”
我笑道:“我隻是一個生存在城市裏的人。坐這趟車,隻是為了懷念一下過去。”
“是嗎?”她眼睛裏盛滿了笑意,“我也是啊。”
“哦,這麼巧?”
“嗯,”她點了點頭,“我談的第一次戀愛,就是在這趟火車上分的手。”
—2—
紙姑娘第一次談戀愛的時候,大約是十七歲。那時,紙姑娘還上著高中,卻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愛河。處在青春期的小夥子總是有一種特別的吸引力,能讓人怦然心動。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暫且叫他A君。
A君沒什麼正式工作,喜歡抽煙喝酒打撲克,但身上卻有著屬於青年人特有的正義感和自尊心,壞也壞得理直氣壯,可謂是邪氣凜然,紙姑娘就喜歡他這一點。她當時要上晚自習,A君就騎著一輛自行車,每天晚上在學校門口接她回去,雷打不動。有一次下起了暴雨,因為下水道都堵了,雨水排不出去,馬路上積水十幾公分。維修工人把古力蓋子拉開做檢修,還沒來得及放回去,結果就出事了。A君晚上騎著自行車看不清路,一下栽了進去,也不知道傷到了哪裏,疼得差點暈過去。紙姑娘下了晚自習出校門的時候,看到衣服都破了的A君推著前輪變形了的自行車在等自己,身上有好幾道口子在往外流血,腳底下已經彙了一攤。紙姑娘一下就傻了,A君笑著說:“我害怕我不來,你再擔心我。”
談戀愛並沒有影響到紙姑娘的學習,高考後,她被北京的一所大學錄取了。紙姑娘很高興,A君更高興,晚上領著她去夜市喝啤酒慶祝。紙姑娘從來沒喝過啤酒,兩杯下肚後,臉蛋變得紅通通的,在燈光的照耀下格外好看,然後隔壁桌上就有兩個男人衝著她吹口哨。
在北方,對著女孩吹口哨是一種比較普遍的流氓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但那要看是誰,A君眼裏就容不得沙子,當下就跟隔壁桌吵了起來,然後動了手。A君也是混子出身,打起架來毫不含糊,沒兩下就讓那兩個男人吃了苦頭。兩個男人見狀不對,丟下一句“你等著”,就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