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軒楹回來以後特意瞧了一下牆上的掛鍾，10:26。極少有晚上過了十點鍾才進門的狀況，這是他給自己立下的規矩。從兒子的房間裏傳出女兒的說話聲，聽了聽，應該是在講語法知識什麼的。沒有驚動他們，一推開臥室的門就看見妻子嫽駱正在桌前翻閱幾份報紙。
他今年52歲，一米七九的身量瘦削挺拔，剛硬的短發依舊健康發亮，一張大方臉上總是掛著嚴肅的表情，深眼窩，挺直的鼻梁，緊閉的嘴巴。黑色休閑褲上麵壓著一件墨綠的襯衫，深青色的夾克挎在胳膊上。整個人看上去神采奕奕的，英俊談不上，含蓄深沉的男人味卻是特別到位。
祖父是北京城裏的清室貴族，到了端木父親這一輩，整個家族就徹底完結了，落魄成了一個教書匠。他是老先生的遺腹子，上麵還有一個姐姐端木幾許，堅強的母親並沒有改嫁，含辛茹苦地把兩個孩子撫養成人。他們從來沒有讓她失望過，一小就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大學畢業以後，他從最基層的職員做起，一直走到今天的位子。去年春天，他的老母親以86歲的高齡溘然長逝，在此之前並沒有受到什麼痛苦疾病的折磨，這一點令親人們都感到欣慰的。
任勞任怨的偉大母親，教育出了同樣出色的兒女。
他把手放到她的肩頭，柔聲道，“阿駱，今個兒我回來晚了。”
她起身把他的外衣接過來掛到衣櫃裏麵，問道，“寧姐有沒有說息寧什麼回來？”
“我一個字也沒提他們兩口子的這塊‘心病’。”
“也是啊！我真有點過於著急了。”她無奈地笑了笑，“你先休息吧，我呆會兒還要給孩子們做一頓夜宵。”
“做什麼？我也要吃。”
“他們是為了熬夜讀書，你又沒什麼事，不能多吃一口的。”
“你知道我在外麵從來都吃不飽的，那個胃都被你給慣壞了。”
忽然，一行珠淚從她白皙的臉上流下來。
他把臉湊過去看著她哀傷的表情，“怎麼啦，小塍不是回來了麼？”
“媽媽在電話裏哭得不行，我都不敢告訴他。”
“就為這個？明天把媽媽接來不就得了，再說，這麼多年，你為了我而委屈在寒冷的北方，我明白你想念媽媽啊！”他摩挲著她細膩的頸子。“阿駱，我必須告訴你，娶了你以後，我真的後悔了。”
“什麼？”她抬起頭驚奇地望著他認真的表情。
“看把你嚇的。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他深情地說，“自1981年的那個初夏，第一次在兒童醫院遇到才讀大二的一個女學生開始，我的人生就發生了翻天覆地地變化。你這個未畢業的英語係高材生早已被對外辦公室看中，為了我，你放棄了一切夢想，低頭做了一名小職員，小母親。對此，我一直是深感內疚的。”
她搖搖頭，“用曆史來作證，我當初的選擇並沒有錯。”
“我看那一對刻苦用功的姐弟比我們更感到幸福吧。”他又說，“明天下午我出差去上海，你也陪著一起去吧，我們多呆些日子，順便把媽媽接來。”
“這次我不南下，雅臨和小塍都在，怎麼離得開呢。再說，媽媽也不能北上。那年雅臨高考結束，偷著把外婆接來，結果一到便水土不服，大病了一場，害得她差不點就——”
“既是這麼著，我就隻有讓你妒忌的份兒了，要在媽媽身邊多享幾天口福。我這粗人皮糙肉厚，八方的水怎麼喝都行。這點倆孩子都隨我，不像你嬌嬌弱弱的——”
過了午夜十二點，端木軒楹依舊沒有睡，坐在床頭的燈下看一本新出版的專業書籍。
“端木先生，明天你要搭機出行，怎麼還不休息？”
“我要做足功課。”他放下本子，抬眼望著妻子，“孩子們都休息了嗎？”
“他們不肯睡，還要看看片子什麼的。”
“你總是這樣慣著他們，想怎麼著就怎麼著。”
“我還這樣慣著你呢。這麼多年來，你連一頓飯也沒給我們做過。我的放縱是有底線的。”她彎腰收拾放在矮榻上的一隻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