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想,老張這一去可比入海的泥牛還更加杳無音訊了。
二天早上被饑餓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咱睜開眼來的時候,那家夥沒有往常那樣迎著咱開玩笑:“我說小懶蟲啊,太陽都曬著屁屁了,才起床。給,這是我剛討來的豆漿油條,你嚐嚐,看味道合不合你的口味。那邊還有香酥酥的胡辣湯,不想吃甜的呢,我去討要一碗給你改改口味!”
已經第二天了,這家夥居然還沒有回來——去哪兒了,你知不知道家裏還有個望眼欲穿等著你回來立刻救濟的李弟呢。當然了,你要是叫咱一聲李妹,咱心裏也不好意思太過反對的,離了你,咱才真正覺出咱的無用來。
咱可以不把任何人夾在眼角,咱可以大大方方地嘲笑達官貴人的扭捏作態,大聲小氣地諷刺勢利小人的蠅營狗苟,最討厭抱別人大腿的下流做派……唯獨對於你這個和咱沒有血緣,待在一起的時候又常常雞嘴鴨婆爭鬥的老張念念不忘啊!
到這個時候,咱才算真正明白——那些無雞鴨也可,無魚肉也可之類的插科打諢,說到底還是無聊至極的文人們,抱著吃不到葡萄就四處宣揚葡萄酸澀的報複心理作怪生下的怪胎呢。真要天天大魚大肉堆滿腸胃,弄得提到魚和肉就要嘔吐反胃的地步了,你才要天天懷念小時候常吃的蘿卜白菜了。
惦念著老張對咱的好,咱拚命壓製住惺惺作亂的肚皮,也顧不上洗臉,隻簡單地以指代梳,匆匆把雜亂的發絲勉強打理齊整——咱是一個丐兒怎麼了,丐兒就不是人了嗎?那些閉上眼睛的作古之人還要認真地梳洗打扮呢,難道咱這還有許多口氣的活人,真的連死人的待遇都享受不到嗎?
沒有……然而,咱看遍了破廟的前前後後,找尋不著那個他。
沒有……然而,咱尋遍了破廟的裏裏外外,還是沒有那個他。
沒有……然而,咱就要把河灘上的每一粒石塊給顛倒過來,追挖鑽入深深河泥遁了身形的泥鰍似的,依然沒有見著那個他。
“他不會獨自一個人不言不語地走掉了吧,扔下我這個累贅。”這想法一旦入了咱的腦殼,可比深入骨髓的流毒還更加頑固了——好歹吧,再頑固的流毒隻要能夠尋著得道成家的醫仙,派個小小的機器人弄把生鏽的起子鑿子到你的腦殼裏鼓搗一番,啥事兒都沒有了。
可是,麵對這頑固的想法,咱有什麼高招破解呢。那家夥不就是徹夜不歸了,連天明都見不著半個影子了,他不是嫌咱是個累贅,還能咋的?
咱找到腳脖子都要給腫掉了,還是找不到老張遺留下的半點兒蛛絲馬跡,傷心欲絕的咱隻有歪在牆腳呼呼大喘氣的意思了。咱心裏發狠:“好你個東西,不是不理我了嗎?好好,你走吧走吧,一輩子不來見我才好!”
帶著這樣的怒火,咱匆匆向著邊城的方向進發了,那家夥不在了,咱也不能指望光吞著空氣過活吧。不是樹挪死人挪活嗎,咱要把這幾十斤好好生存下去,咱一定要學會了自力更生。離了他這個夜壺,咱也不能叫小便給生生憋死吧。何況,咱這輩子怕是永遠也沒有用得著夜壺的機會吧。
隻是,咱應該大義凜然衝向邊城尋找吃食的腳步為什麼那樣不堅定——咱的肚皮簡直就要把咱給撕吃了似的,按道理,現在的咱最大的願望就是填飽這個深淵似的肚皮啊。
可是呢,咱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匆匆回頭,衝著破廟的方向好是張望了又張望,回看了又回看,就連從空中迅速飛過的小鳥影子咱都要仔細看過,確保它們真不是咱老張幻化的模樣。
看到後來,咱幾乎還把從身旁匆匆走過的每一個男人都當作了老張的替身,這個和老張的眉毛帶像,那個和老張的眼睛神似,那個呢,簡直就是老張的完美放大版——就是哪個老張,也沒有停下他們匆匆的腳步迎著咱奔過來,喜相相地和咱說話:“哎呀,李弟,行啊,離了我都能夠自立了啊!”
三五分鍾的路程,咱走了有大半個時辰了,咱還在趕往邊城的土路上,連邊城城門口的鐵吊橋的影子都還沒有見著呢。更甭說看見咱就惱得隻吐唾沫的守衛:“我呸!我呸!我說今兒個怎麼這麼倒黴呢,全是看見了你們這些丐兒啊!”
不應該啊,不應該啊,人家根本就沒有將咱夾在眼角,咱為什麼一定要眷顧著他念念不忘呢?咱就是把他烙定在咱的心肝上,咱就確保能夠把人家一定拉回咱的身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