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一在鬆山寺住了三年。
這三年裏,他專注畫畫,學習,刻意與外界保持距離。他是想就這樣清修下去,世事發展哪能由他呢。鬆山寺香火旺盛,人多廟裏也清靜不了,金一常會溜出來,到附近的茶坊,捧杯茶呆坐半天。
這一日,用過晨齋,金一搖著大折扇,溜達到常來的茶坊,選了臨街的位置,躺在竹編的躺椅上。“金師傅,今兒來新茶了,要不要來杯新茶試試,味道可香了。”茶坊的老板娘湊過來,殷勤推銷新茶,夾帶著一股汗酸味。“是啥子茶,讓你老板娘親自吹噓?”金一懶懶回應。
“我說沒用,等下賣茶的老板過來,親自給你泡,你就曉得了。”肥胖的老板娘端來一盤瓜子,獨獨不給水。“要得!”金一唰地打開折扇,扇麵是剛畫成的枯墨山水,題了王維的詩:君問終南山,心知白雲外。山水與高士、仕女與花鳥是他畫中永恒的主體。
“金師傅好。”正翱翔在自己的世界裏自我迷醉,清脆的女聲驚醒了他,抬頭望去,一位年輕的女子,明眸皓齒,清麗可人,他倏然震驚:她的麵容怎麼如此熟悉?金一立馬端正坐姿,冷淡點頭。“金師傅,這就是香薷茶老板的女兒李香蘭,她家有近千畝的茶園。夏天太熱,喝她家這香薷茶最解暑毒呢。”胖胖的老板娘搖著大蒲扇過來熱心牽線。
“金師傅,請你喝這杯香薷茶。”李香蘭抿嘴輕笑,向上揚起的嘴角勾勒出好看的弧度,白皙修長的手指握著青瓷的茶盅,金一不敢正眼看她,接過茶盅,慌亂道謝。李香蘭脈脈含情注視下,金一隻得一飲而盡,果然香氣沁人,他止不住連聲誇讚:“好香的茶,好香的茶!”
“金師傅愛喝就好,再來一杯唄!”李香蘭瞥見金一開心如兒童的神情,笑意更濃。她上前給金一添茶,金一也不拒絕,她真像林幽蘭,真像,他暗中訝然。晚上,金一和空性對坐禪房。“師父,為何我還是會心動呢?”金一頗為苦惱,他曾經發誓這一生將不再動情,陪伴林幽蘭孤獨到老,可是才短短的三年,他竟然就對一個賣茶的李香蘭有著別樣的好感與心動。
“你動心,因為你塵緣未了。”空性保持一貫的平和。“我有這樣的念頭,是不是一個違背諾言的失信之人?”金一欲言又止,念及當初信誓旦旦許下的誓言,矛盾重重,同時感慨時間太殘忍。“事無對錯,每個人的角度不同,理解也不同,就當紅塵煉心。跟隨你的內心,它會指引你,當下,活在當下。”空性搖頭指向胸前。“跟隨內心,好吧,跟隨內心。”金一低頭喃喃自語。窗外,皓月當空,涼風習習,空氣裏有不知名的花香盈動,辭別空性,金一信步走出禪房,向林幽蘭的衣冠墓走去。 樹影重重,金一停下腳步徘徊不前。三年裏,多少個無眠夜晚,他獨身一人來到這裏與林幽蘭交談,今晚他卻失去了與她對話的勇氣。他不是害怕,他也從未害怕,他是羞愧。羞愧自己違背承諾,從未想到過,他會一見鍾情去喜歡一位女子,一位像林幽蘭的女子。
“幽蘭,你會原諒我嗎?”金一抬頭對著空中明月訴說心事,明月無聲,冷風颼颼,唯有山下樊家鎮的燈火閃爍,透出迷離而微弱的光芒,像林幽蘭布滿憂悒的雙眸,其實那是另一片天地。宋壬為金一在京城舉辦的畫展延遲到元旦,適逢京城大雪紛飛,宋壬安排白銀作為金一的助手同行。
白銀已經辭掉電視台形似雞肋的工作,她想跟著宋壬做書畫經紀,宋壬也正好缺一個得力的幹將,兩人一拍即合。得知上京城做畫展後,白銀歡呼不已,她不僅能與偶像金一在一起,還能在京城見到更大的偶像張海潮呢。金一不如白銀那般雀躍,林幽蘭失蹤,如青去世,對他打擊很大。京城畫展是宋壬策劃、簽好協議的,要不然,他早推脫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