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靠在車門上,如青點燃香煙,冷傲地吞雲吐霧,隨後,打開車後廂,拿出一條沒拆封的中華扔給金一:“你拿去抽吧,不要光曉得畫畫,男人還是要懂得享受生活,得有興趣愛好。”“嗯。”金一客套回應,如青,他是不敢沾惹了。他接過煙,感覺這條火紅的中華甚是燙手,扔在桌麵上,動作慌亂,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現在見到如青就如和尚見到美女那麼畏懼。如青的張揚與任性,直白與膽大,沒有變,一點也沒變。“你搞啥子哦,是不是還怕我?我又不是你婆娘,怕啥子呢?”如青見金一的窘態,存心調戲他,慢悠悠地說。“你,你,我說不過你。”如青一席話,金一鬧得個大紅臉。他低頭囁嚅:“我,我去叫師父。”
正要轉身,樊鍾梨緩慢挪步,來到門前,他慢吞吞地指責女兒:“如青,你就不能來扶下你老爸?”“哎喲,爸,你能走能跳,又沒到不能走的那一步。”如青堆起滿臉笑容,出言不善。父親當年在她執意和吳來喜生孩子的無助當口,對她氣急敗壞地刻薄責罵,她至今耿耿於懷。嘴上不饒人,她還是丟掉煙頭,快步走過去將樊鍾梨扶到車上,為他係上安全帶。金一提著塞滿師父衣物的行李包,放到車後備箱內。 “走啦,金呆子,拜拜!”坐在前排駕駛位上,如青仿如大姐大,向金一揚手後,拋了個飛吻,腳下加大馬力,汽車一陣轟鳴,疾馳遠去。
金一目送著如青的車消失在視線內,才拖遝著回到畫室,拆開桌上沒啟封的中華,抖出一根,盤腿端坐在師父常坐的太師椅上閉目思考,這幾天如何打發?跟隨師父學畫多年了,現在他的畫與書法也大有趕超師父之勢,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是他給自己暗中定下的目標。他和師父相依相伴多年,師父驟然不在家,麵對這樣的冷清安靜,金一竟然無所適從。一支煙抽完,想著還未寫完的《赤壁賦》,他坐不住了,翻身到畫案前鋪開宣紙,研磨,揮毫落筆,屏息凝神,專注投入。
寫完一張,金一從頭至尾瀏覽,左右顧盼審閱,仍然不滿意,揉成一團,丟進地上的開口陶缸內,正要重寫,牆角高腳茶幾上的電話響了,尖銳的鈴聲擾亂他思路,他想不出會是誰來電,大約是師父的朋友。他不想分心,準備不理,但鈴聲固執地響著,不依不饒,他隻好接起來,柔美的女聲鑽入耳朵,令他酥癢:“請問金老師在家嗎?”是林幽蘭的聲音,金一聽出來了,他大喜過望,差點手舞足蹈,激動得口吃起來:“哇,哇,幽蘭,你,你還在省城嗎?要不要,要不要回樊家鎮住幾天,我,我帶你到鬆山寺去,那邊有農家樂,住宿、吃飯都有。”抓住話筒,金一吃力地說完最後一個詞,額上已滲出汗珠。他不想她是假的,千真萬確想念她,以為她已跟隨未婚夫離開了呢,萬萬沒料到,她還會來找他。他抬手抹汗,暗罵自己愚笨,好在幽蘭沒在眼前,不算丟醜。他是沒真正談過戀愛,說起來,這林幽蘭還可以說是他初戀與暗戀的對象。如青的那一記耳光,他終生難忘,父母也沒打過他臉,何況他人?師父,師父更是不會動他一根手指頭。可如青,就敢跳起來罵他、打他。要不是看在如青是師父女兒的麵上,依他的個性,他不會這般忍讓。自此,他對如青都是客客氣氣,這客氣裏就顯出無盡的生分來,他不怕她卻不肯原諒她。男人的尊嚴與自尊,是活著的價值所在,他徹底對如青死心了。林幽蘭,如果這次可以,他願意孤注一擲,抓住她,不許她再離開。
金一冒出這個想法,自己都驚詫這個大膽的念頭。腦海中閃現楊愛墨的身影,他可是財大氣粗的有錢人。金一又膽怯了。不是因為楊愛墨有錢,而是因為他的身份,他是林幽蘭的未婚夫。古語君子不奪人所愛,他如果真這麼做,是否違背了做人的原則呢?念及這些,金一再次遲疑不決,表達還是不表達,真是個棘手的問題。電話那端的林幽蘭怎知金一被她這通電話叨擾得如此苦惱不堪,她的嗓音清脆如快樂的百靈鳥:“呀,金一,我們想到一塊兒去了呢,我們明天上午在鬆山寺門口見,說定了,不見不散!”唯有在金一麵前,林幽蘭才會自然舒服,她就想和他在一起,做回最真實的自己。在這世間,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和金一是同路人,都是天涯淪落人。她還未如此鍾愛過一個人,丁小和,他算嗎?她不確定,他愛她,毋庸置疑,她喜歡他,也是事實,但還遠遠達不到愛,愛是什麼呀?愛是奉獻,愛是需要,愛是掛念,愛是任何時候任何境遇想到那個人,內心都充滿溫暖與喜悅。她愛金一,從那一天的杏花雨下,從他說的那段話伊始。我愛你,金一。掛上電話,林幽蘭對著聽筒輕吻訴說。九月的鬆山寺,殘陽如血,風景似畫,美人如玉。金一早就候在寺廟門口,朱紅的廟牆下,蒼翠的竹林掩映其間,秋風吹來,呼啦啦簇擁著歡笑不停。他渴望著又害怕著,欣喜著又擔憂著。在廟門前的古鬆樹下,金一走走停停,一會兒撣掉褲子上的草粒,一會兒抓抓頭頂的短發,東張西望,心神不寧。他一路不住責備自己的緊張與焦慮,不就是見林幽蘭嘛,怎會如此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