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山寺在馬鞍山的半山腰,寺廟被一片粗壯高大的蒼鬆翠柏掩映,與夜色融為一體。
夏日深夜,寺廟後院的禪房內,僧人們都已入睡,唯獨一間禪房,燈火明亮,身著灰色僧服的金一,正在條案前俯身抄寫《金剛經》。《金剛經》他早已倒背如流,凝神寫完後,放下毛筆伸展四肢,在羅漢床上盤腿冥想。
隨後,他走下榻來,踱步到窗邊,抬頭仰望夜空。一鉤彎月高懸在深藍如墨的天穹,像嫵媚女子的美目,靜靜瞅著他。他將手探進領口,取出懸掛脖間、用咖啡色線編織成金剛結的一個吊墜,這是一枚翠綠的翡翠扳指,在月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寒輝。他將大拇指伸進去套住,在臉頰邊來回摩挲滋養它。山上的夜晚,孤蟲鳴叫,野鳥飛行。
時光倒流,1987年的仲夏夜,距離鬆山寺五公裏外,有一座名為樊家鎮的小鎮,緊挨著鎮子有一大片水田,栽滿水稻,一座磚瓦結構的獨腳房,孤零零地矗立在稻田邊。房內,林幽蘭穿著白色的確良綠點碎花連身裙,躺在搖椅上兀自晃悠,及腰的黑發披散一側,屋頂上,昏暗的電燈泡發出微弱的光,有無數小蛾與蚊子撲過去,演繹著它們的人生大戲。桌上為人民服務圖案的搪瓷杯裏,插了滿杯潔白芬芳的梔子花,暗香浮動,滿室生香。林幽蘭有氣無力地搖著芭蕉蒲扇,就著這股膩人的甜香,迷迷糊糊進入夢境。
在夢裏,她是一位古代的小姐,正在小橋流水間漫步,一陣悠揚的笛聲傳來,她循聲而去,在開滿杏花的樹林裏,一位英俊的少年橫坐在杏花樹下吹笛,紛紛揚揚的杏花雨點般撒落在他肩頭,他渾然不覺,果真是個杏花春雨裏,吹笛到天明。林幽蘭遠遠看著少年的眉眼甚是麵善,走近一瞧,咦,這不就是同班的男生金一嘛。金一!她按捺著歡喜,招呼他。少年抬起頭,麵容俊朗,笑容羞澀,正是金一呢,他不出聲。
“金一,你怎麼不理我哦?”她咬住手指頭,靠近他。他如癡如醉,一言不發。金一,金一,你混蛋,咋個不說話呢?林幽蘭發怒了,她搖晃著金一的肩膀,醒了,睜眼一望,空空如也,原是南柯一夢。
啊,他怎麼不和我說話呢。林幽蘭回想著夢境,又是失望又是歡喜。她心裏喜歡金一,嘴上不願承認。金一是她的高中同桌,她幾次三番撩撥他,故意用力踩他腳背,可他偏咬牙忍痛,明知是她,也不和她正麵交鋒,寧可在男生們的哄笑中,一拐一拐落荒而逃。害她白費心機,憋了滿肚不快。
“好煩哦,天這麼熱!”剛洗完澡,裙子又黏糊貼在身上,極不舒服,林幽蘭用力扇動蒲扇,想側身而眠,可睡意全消。她爬起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甚為無聊,看桌上花開得正好,她扯出梔子花枝,拔掉綠葉,找來發夾,對著台鏡,別在耳旁,左顧右盼,還是不開心。這金呆子,就是一塊茅房的石頭,又臭又硬。林幽蘭猛地摔下鏡子反扣在桌上,氣呼呼返身躺到椅上,強迫自己入睡。一股涼風從窗外吹來,撩起梔子的花香,林幽蘭深深呼吸著,心頭的不快,因了這香風逐漸消散。該睡覺了,她雙手枕在腦後,微閉雙眼。
“幽蘭,幽蘭!”是班上出名的無賴、醜人多作怪的宋壬,他的公鴨嗓,誰也學不來。他在窗前,壓低嗓門呼喊著林幽蘭。她聽到,裝作沒聽見,懶洋洋地不願起來。在眾多追求的男生裏,就數這個宋壬臉皮厚,一會邀她上山散步,一會要帶她趕場,林幽蘭從沒給過他好臉色,可這人是愈敗愈戰,愈挫愈勇。她討厭他,可又擺脫不了他。
“呱、呱、呱。”宋壬鼻子比狗還靈,他嗅到梔子花香,曉得林幽蘭在家,便學著青蛙的叫聲,反正他有的是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