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2 / 2)

餘豐打電話過來,桑蕊沒有告知他這邊的變故,他帶著歉意說要忙招標新工程,見麵怕得延後,桑蕊一點也不意外,不溫不火,嬉笑如舊。

龔子沒有安排吃散夥飯,他顧著搬家、變賣家具,院落一片狼藉,眾人忙著打包清點,桑蕊不忍,獨獨約了吳琴到茶餐廳吃甜品。

“你有什麼打算?”桑蕊幽幽長歎,問她也是問自己。

“先休整一段時間再說,連日來的夜班,身體早就吃不消了。”

吳琴從沒桑蕊那麼敏感多情,她吸著木瓜酸奶,神色輕鬆,擠著眯眯眼說。

“你不留戀麼?”桑蕊驚奇她的自在平和,緣何自己就做不到呢。

“做了,就放下。我過段時間皈依做居士。”吳琴用指腹擠壓額頭,她擔憂她的抬頭紋加深,接著向上拉升法令紋。

“怎麼回事?看破紅塵,要出家?”桑蕊驚問。

“居士不是出家,生活禪,不值得大驚小怪。”吳琴的語氣散漫,臉色蒼白,看不到一絲紅潤,這樣的蒼白,顯出她剛強的潔淨。

她不會反問桑蕊,你有何打算,低頭吃著甜品,突然說聲:“要是真有下輩子,我就做個安靜的美男子。”

“幹嗎不是安靜的美女?”吳琴的思維總是異於常人。

“曆史在進步,按照世界發展的規律來看,下輩子當男人最好,可以坐在街頭咖啡館喝咖啡,彈琴,畫畫。婦女解放後,女強人多,她們供養美男子會成為一種風尚,我就能專心彈琴了。”桑蕊聽完,無言以對,她懂得,吳琴還是有未了心結,和她相似。

桑蕊也給自己放了假,一個人故地重遊。

坐上火車到南國,誰也不知會,選了一家潔淨的商務酒店住下,她按著記憶,重溫過去的路,尋找新的出發點。

古老的榕樹下條條老街“通羅馬”,往前走一百米,是她工作過的酒店,米色外立麵的高樓,典雅安靜矗立在遠方。腦海裏閃現出王宇的笑臉,僅僅閃現而已,她並無聯係她的欲望。

與酒店擦肩而過,桑蕊信步前行,人有時候需要獨處,和自己獨處。南國的小葉榕樹繁密粗壯,間或彌漫出黃桷蘭的香味,步履匆匆者,難以欣聞。

轉角處,向右延伸的巷內,是她與張仁住過的破敗老樓房,灰撲撲的水泥牆麵上刷著一個大大的暗紅拆字。

桑蕊停下腳步,遙望思索,她想起的不是過去的歲月、過去的人,她想的是這座樓房與自己膜拜的神像,轟然坍塌成為廢墟的景象。

假以時日,這堆廢墟將改頭換麵成為這座城的新坐標,成為另外一些人朝拜的神像,周而複始,膜拜的依然膜拜,絕望的照樣絕望——這又是另一種新生。

桑蕊繼續向前,她知道,從前麵的迎賓大道上去,便是南國繁華的金融中心,莊嘉德曾經與那片高樓大廈聯係緊密,車流穿梭,人口稠密,她不會再走過去,是不再執著,也是放下。

站在丁字路口正徘徊不前,桑葉的電話打來。

“桑蕊,你知道嗎?我們的名字將上桑家溝的族譜啦!村上的支書打電話給我報喜呢。”桑葉樂開懷的笑聲感染著她。

“啊?我們?”桑蕊大吃一驚,自小聽父輩說過,桑家溝人祖上極為顯赫,能留在族譜上的人,都是厲害的角色。自己無德無能,難得故鄉人青眼相待。

“你我皆非凡人唄!當然夠資格!”桑葉大剌剌的語氣,讓桑蕊聽著很是動聽。

“桑葉,我們的名字上族譜了,可就得不負家族厚望。”桑蕊知曉族譜對一個家族,對一個人的意義所在。她鄭重其事地對桑葉說。

“必須,必須聽你的!”桑葉難得認同桑蕊。

將無法實現之事付諸實現,正是擁有非凡毅力的體現。

桑蕊豁然開悟:這正是她追求的幸福落地。

放下電話,桑蕊抬頭,望見路的盡頭,青山連綿,植被蔥蘢,稀疏的白色樓房,掩映其間,清幽安靜,令人向往。她清醒地知道,這看似完美的背後,實則也有汙垢藏身,誰也無法幸免,但她會欣然接受,樂於接納。

每一種幸福落地,大抵如此,不管看上去有多美好,都存在缺陷纏身的遺憾。這不是悲觀,是正視現實的真誠——正如桑蕊彼時的內心:空空如也,卻又滿滿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