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千年一戀湖上犛牛及其身體藝術2(1 / 2)

夜幕降臨,他們在湖邊台地上宿營。天空繁星閃爍,親近祥和。

早晨,雲蒸霞蔚,湖麵,雅丹、蘆葦叢似乎懸浮在地平線上。這比沙漠中常見的海市蜃樓內容更加豐富。大家分頭沿著較深的湖水探索、考察。羅布泊變化莫測,有一次,赫定的獨木舟在暴風雨中被打翻,多虧船工努力,他才得以重返岸邊。

岸邊雅丹高地上,有幾處古墓群,他們進行挖掘,一個年輕的“樓蘭少女”被挖出來。

那是一個風平浪靜的黃昏。

“樓蘭少女”與1900年挖掘的“女王”神情非常相似,她們的嘴角都掛著一絲神秘微笑。從裝束和陪葬物品來看,她在這裏至少沉睡兩千多年。“少女”躺在一棵巨大胡楊樹製作的獨木舟裏,這反映出在她生活時代,羅布泊就是樓蘭人精神家園,與現在情形大概一樣。如果在天有靈,她應該熟悉羅布泊的脈搏和濤聲!

陳宗器和梵誌照相,赫定在黃昏的餘光裏給“樓蘭少女”畫速寫。

這是時隔兩千多年的邂逅。“少女”經過長期黑暗生活後再次感受羅布泊的溫情。假如她現在醒過來,會發現周圍還是原來的羅布泊,可是,時間已經過去兩千多年,雖然他們同處在一個時光隧道裏,但畢竟距離太遠,沒有人能夠與她對話……所以,就這樣安詳地睡著,隻留下幸福安樂的微笑。那種神秘與燦爛跨越時空,不受任何阻隔……

你要真正遇到自己喜愛的人,一個微笑就足夠了……

赫定似乎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旁縈繞,他一驚,畫筆掉到地上。

“陳先生,你聽見有人說話了嗎?”

“沒有,隻看見你對著她沉思,就沒打攪。”

忽然,湖麵上傳來一連串變奏式的呐喊:“人文關懷!人文關懷!人文關懷!”

聲音很滑稽:先是像老龍低吟,很快又變成犛牛吼叫,之後,轉成汽笛般的短促鳴叫。船工說這是新羅布泊形成後出現的一種怪鳥,叫“湖上犛牛”,它常常把喉嚨脹得十分粗,然後竭盡全力,發出六、七種極具傳透力的鳴叫,結果,使自己疲憊不堪,渾身僵硬,動彈不得。獵人就很容易捉住。

赫定說:我聽見它在呐喊“人文關懷”

船工笑了:大人,湖上犛牛每次聲音都不一樣,說的話多了。

赫定默默望一陣湖麵,問:是這樣嗎?

湖上犛牛說:不對,我終生隻喊一句話,那就是堅不可摧、無比珍貴的“人文關懷”。之所以不斷變奏音樂,為了刺激、驚醒麻木的人群。我一直這樣呐喊,太陽孤獨地在天空中徘徊時我呐喊,誇父離開昆侖山拚命追逐時我呐喊,茄豐踽踽獨行時我呐喊,傅介子暗藏禍心向樓蘭走來時我呐喊,明朝正統十一年沙州大戶打算遺棄莫高窟和彩陶時我呐喊,駱駝客女人忍受不住孤獨跟人私奔時我呐喊,總之,為了呐喊,我把自己由恐龍塑造成身體藝術家,我的眼睛、羽毛、翅膀、髒器、細胞、思想、激情都進化成喉嚨。多少年來,隻有石頭、岩畫、壁畫、雕塑、民歌和古經關注我虔誠的、深刻的身體藝術,人、塔裏木虎、野豬、草原、鳥都異化成經濟動物,他們拋棄崇高與夢想,結成一個終極目標為腔腸的利益集團,這多麼可怕呀!

赫定說:其實,我也是身體藝術家,這一點,與很多西方探險家不同。在眾多的藝術流派中我選擇身體藝術,並不是要標新立異,實際上,也是為了呼喚人文關懷,因為,這是人類返樸歸真的唯一途徑。為了呼喚,駱駝和駱駝客把一切變成肩膀,把在青藏高原、昆侖山、帕米爾高原、黃土高原、蒙古高原之間的敦煌變成強大的胃腔,所有元素經過吸收與加工成為壁畫、雕塑藝術。我們也是這樣,常常把喉嚨脹得老粗,然後竭盡全力,發出六、七種或者更多極具傳透力的鳴叫,結果,使自己疲憊不堪,渾身僵硬,動彈不得,那是一種幸福的疲憊啊。

湖上犛牛說:吾道不孤,太好了。

一個溫柔的聲音說:別忘了發自內心的快樂微笑。

赫定驚喜地說:“陳先生,梵誌,你們聽,又有人在說話!”

和梵誌傾聽一會,夜空裏,隻有湖水與蘆葦的輕微呼吸。

陳宗器疑心赫定有些異常,就轉換話題:“先生,您看,羅布泊的月亮都升起了!”

“哦,月亮……我確實聽見她說話了,她就那樣微笑著說:你要真正遇到自己喜愛的人,首先,要從發自內心的快樂微笑開始……唉,這是我年輕時候的一個夢……”

接著,他滔滔不絕地講述多年來那個關於樓蘭的夢。

“先生,這一切都很美麗!”

“是的,很美麗,這最重要。我相信都是命中注定……直到前幾年,我才知道一些少年時代初戀情人的情況……她丈夫在第一次大戰中被迫服役,不願用拿慣筆的手去摸槍,跳進了大海……她受到沉重打擊,離開歐洲,到遙遠的內蒙古傳教,我在額濟納草原上見到她時,她已經奄奄一息……她說,我和她丈夫的眼睛都那麼深情地凝望著東方……她在我們的注視中來到太陽升起的地方傳教,而我一直以為她在一個美麗島嶼上過恬靜的生活呢……”